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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市場] 跨國語境中的當代書法發(fā)展 ——在饒宗頤教授書畫藝術展學術會上的講演‍‍

4 已有 1903 次閱讀   2018-11-13 00:41


個人簡介

王岳川教授,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生導師,中文系文藝理論教研室主任,北京大學書法藝術研究所所長,北京書法院副院長,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中國書協教育委員會副主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中外文藝理論學會副會長,中國文藝理論學會副會長,日本金澤大學客座教授,澳門大學人文學院客座教授,復旦大學等十所大學雙聘教授。

中國文化藝術研究著作(包括主編)有:《發(fā)現東方》,《目擊道存》,《中國鏡像》,《中國文藝美學研究》,《本體反思與文化批評》,《全球化與中國》,《大學中庸講演錄》,《文藝美學講演錄》,《發(fā)現東方:中國文化身份研究》,《文化輸出:王岳川訪談錄》,《后東方主義與中國文化復興》、《季羨林學術精粹》(四卷本),《二十世紀中國學術文化隨筆叢書》(六十卷),《中國書法文化大觀》,《書法美學》,《書法文化精神》,《書法身份》,《中外名家書法講演錄》,《北京大學文化書法研究叢書》(6本),《北京大學書法研究生班書法精品集》(20本),《《中國思想精神史論》(四卷本:《中國文化精神》、《中國哲思精神》、《中國文論精神》、《中國藝術精神》)。在中外學術刊物上發(fā)表學術論文約400余篇。

西方文論和美學研究著作(包括主編)有:《西方文藝理論名著教程》,《后現代主義文化研究》,《后現代主義文化與美學》,《文藝現象學》,《藝術本體論》,《文藝學美學方法論》,《后殖民與新歷史主義文論》,《現象學與解釋學文論》,《二十世紀西方哲性詩學》,《20世紀西方文藝理論叢書》九卷本,《后現代后殖民主義在中國》,《王岳川文集》四卷本,《中國后現代話語》,《西方藝術精神》,《當代西方最新文論教程》。

在學術上主張“發(fā)現東方,文化輸出,會通中西,守正創(chuàng)新”;提出“國學根基,西學方法,當代問題,未來視野”方法論,關注中國文化身份研究,致力于中國文化的世界化進程。堅持書法是中國文化輸出第一步。長期臨習漢晉唐諸帖,尤好二王和顏書,強調漢唐氣象。書法廣涉諸家,對草書最用力,力求得古人用筆之意并加以當代創(chuàng)新。書法理論上提倡“文化書法”,堅持“走進經典、走進魏晉、守正創(chuàng)新、正大氣象”,致力于中國書法文化的世界化。書法繪畫作品入選多種書法集,并被海外收藏。傳略載多種辭書。

參加饒宗頤先生的學術和書畫藝術研討會,非常高興。今天,我講的題目是“全球化中的中國當代書法”,即書法的“當代性”問題。全球化(經濟全球化、技術全球化、網絡全球化、制度全球化等)可以說正在全球蔓延。但“文化全球化”是否可能?我們的書法,我們的藝術,中國人的生存方式在全球化中是被“化”掉了呢?還是保存下來?我想從以下幾個方面來談談我的思考:

一 經濟全球化與文化全球化問題

學術界有一個基本共識:“南饒北季”,即南方有香港的饒宗頤先生,北方有季羨林先生。這兩位學術大師都精通數門外語,著作等身,學術上達到相當高的境界。他們的書法也同樣功力深厚,精彩紛呈。這意味著中國當代的一些學術大師,也可以說是一流的書法家。相反,中國的一些書法家是否是一流的學者呢?是否具備真正推動本土文化向前發(fā)展的原創(chuàng)性學術思想呢?這是值得我們思考的一個問題。


我們已經面臨了經濟全球化與文化全球化的問題。全球化簡單地說就是在經濟科技政治諸多方面的全球趨同整合,或達到基本共識性。但所謂的“文化全球化”則是不可能的。因為文化總是以它桀驁不馴的性格顯示它的差異性。文化大體可以分為四個層面,前兩個層面容易獲得“全球”共識性,后兩個層面則經常出現“本土”差異性。

第一層是器物類,就是通常說的科技層面,F代中國人從頭到腳都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我們穿西裝、打領帶,發(fā)型不再是長辨子;看的電視,住的洋房,開的汽車等,都是從外邊引進的東西。中國人,這個古老文化的代表,世界四大文明惟一的幸存者,已經相當地西化了。在我們身上還剩下什么可以保存中華民族的獨特性呢?我們還可以用什么告訴西方人,中國是具有本土獨特性的呢?我們文化的精神究竟在后現代時代體現在什么地方呢?世界的確正在走向全球化,但全球化不僅是“西化”,同時也可能是“東化”。如果有一天,中國的生存方式也可以以讓西方的洋人模仿,我們也可以說,中華民族的生活方式也己經播撒而具有了全球化的可能性。

第二層是制度類,現在己經在逐漸全球化了。經濟方面的諸多制度、法律條文的制定、國際公約等已經逐漸與國際并軌,很少有例外的了。

第三層是思想層面。我們知道,沒有“中國化學、中國物理學”的說法,因為它們屬于科技層面,具有世界統(tǒng)一性(全球化)了。但是卻有中國哲學、中國文學、印度哲學、西方哲學、英國哲學等說法。這說明了什么呢?說明到思想深層面時,文化差異就是不可避免的(本土化)。我不相信今后世界上將會出現一個像世界語一樣的統(tǒng)一的無差別的“世界哲學”。

第四層即最高層是價值層面,有些學者提倡將中國的儒家加以儒教化。但中國還有道家,還有禪學等,這些很難被基督教西方世界所完全接受。因此,在全球化進程中,惟有文化和價值可以堅持民族精神的獨特性。正是這些精神氣質的獨特性,才使得全球化與本土化達到既沖突矛盾,又協調統(tǒng)一的辯證關系。


二 試驗性書法與中國傳統(tǒng)

當代中國書法界的現狀是多種潮流的多元并存,但有些各自為政,缺乏統(tǒng)一的誕生中國書法大師的集體意識。集中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比如說,有一部分書法家從事民間書法,這跟中國當代文化的發(fā)展有關系。中國當代文學出現的民間化,就是對中國歷代官方化文學的反叛。其實,中國書法同樣如此,他們要走官方書法之外的另一條道路。怎么辦呢?就從那些名不見經傳的民間書法和新發(fā)掘出的書法資料中去尋找——運用碑學、甲骨學、簡牘學、敦煌寫經、民間墓志等很多新東西來融入個人的書法創(chuàng)作。而現代書法,有些人將繪畫和書法整合起來,使書法更象抽象繪畫。再者,就是后現代書法,它集中體現在“行為書法”上!靶袨闀ā庇胁簧佟靶隆钡膶嶒灛F象:有人曾經在流水小溪上,將宣紙鋪在水面上寫字,讓流水把字跡墨色沖淡了,留下若隱若現的“痕跡”。另有人分別讓一百位女性拉著紙,他拿筆半閉著眼睛,幾乎看也不看,任由這一百位女性拉著紙在他的筆下轉動,最后形成了他的“作品”。我對這樣的活動和作品有不同的看法。在我看來,這不能叫書法藝術,而只能叫“筆與墨的試驗”。法國出了一本書叫《書法與書象》。在這本書里有個有意思的定義:凡是寫漢字的叫“書法”,不管你怎么夸張與變形都可以;只要不是寫漢字的,不管你怎么做都為“書象”,書寫的東西像一個抽象之像、一個形象之像、一個意象之像。

現代和傳統(tǒng)已經發(fā)生了很大的變異!艾F代性”出現了以后,書法面臨著很大的悖論——即漢字還需不需要?是否需要拼音化?二十世紀初以來,包括像魯迅這樣的大家都認為中國有可能是漢字阻撓了其發(fā)展。到了解放以后的漢字拼音化更是嚴重。如果漢字真的拼音化,那么我們的書法家將在一夜之間沒有飯吃——不能想象用毛筆寫拼音的書法精品,也不能想象傳統(tǒng)國學的拼音文化怎么保存(韓國在這方面已經走了彎路)。我曾經說過,照此下去,只需要三十至六十年,中華民族一些優(yōu)秀的、經典的“文化財”就會無人理解。因此,中國漢字拼音化是危險的,拼音化的結果可能使我們兩三代人之后文化素質將大大降低。同樣,拼音化還與中國書法的未來命運有關,與我們的文化精神傳承有關。在我看來,不寫漢字而寫拼音的、行為藝術式的、實驗性的書法(書象)可以試驗下去,他們擁有沉溺于“過癮”、“自我感覺好”中的權力,不用管別人是否感覺不好或感到厭惡。我相信,真正的具有堅實思想的書法家,理當告別捷徑而走艱難的書法正“道”,即在新時代發(fā)揚漢字書法的一切新的可能性!喪失了“漢字”和“線條”這兩個基本點,喪失了文化繼承和創(chuàng)新這個底線的話,未來的“用毛筆蘸墨的紙上運動”,我不知道該怎么命名。


三 當代書法中的幾個悖論

1,獨創(chuàng)與隔閡。

中國書法在面對西方的時候,發(fā)現中間已經隔了一個日本書法。換言之,日本在二十世紀成了中國和西方的一個中介或一種隔膜。我在國外注意到,西方人認為能夠代表東方文化色彩的是日本:書道是日本,茶道是日本,花道是日本……日本成了東方文化的代表,而中國文化在美國則只被認同中餐和武功(中藥正在被接納)。這是很不公平的。從歷史的發(fā)展來看,中國文化遠遠早于日本,日本文化從中國文化里面吸收了很多營養(yǎng)成分。但為什么會出現上述情況呢?首先,日本相當一批漢學家堅持認為:十九世紀以前的中國文化才是真正中國的代表,甲午戰(zhàn)爭以后的中國文化已經不再被他們關注。盡管這種態(tài)度近年來有了轉變,一些年輕的學者已經開始注意二十世紀的中國文化。


今天,怎樣估計二十世紀的中國文化和中國書法?這關涉到我們自身傳統(tǒng)的創(chuàng)造性轉換問題。傳統(tǒng)中國書法的空間大抵適合于亭臺樓閣的傳統(tǒng)建筑方式,所以幅式基本上是中堂、對聯的形式,F代建筑多橫向發(fā)展。日本書法較早處理了書法空間的現代轉化問題,成功地把傳統(tǒng)的長幅式改變成了大型斗方或西式橫幅形態(tài),同時,字體不再像中國傳統(tǒng)書法寫很多的小字(尺牘、信札、長卷等),而是些幅面巨大的少字數、獨體字等。這樣一來,他們的作品強調夸張的構圖沖擊力、空間和時間的轉換,這和西方的審美趣味較好地融合起來。單是這一點,日本就已經先行一步地擋在了中國面前,使西方的眼光不容易看到中國具有五千年傳統(tǒng)文化的書法——既看不到帖學,也看不到碑學,還有我們民間書法的實驗性(盡管有為老外寫的嫌疑,但很難為老外所真正重視)。因此,我覺得當代中國書法應該在獨創(chuàng)和隔閡的悖論中走出陰影,開拓創(chuàng)新自身的“書法知識型”體系。

2,實用性與藝術性。

當代書法一方面過分強調實用性,但今天的實用性在電腦時代功效已經微乎其微。當代很多學者再也不肯像胡適、郭沫若、錢鐘書那樣用毛筆寫作,他們都在運指如飛。清華大學曾經做了一次試驗,看用筆寫的文章,居然有的學生十個字就有三個錯別字。這種失去了實用性的當代書法局面,使中國書法未來的大師的產生出現了問題。另一方面,書法的藝術性是否提高了呢?提高到什么程度呢?是否可以超越傳統(tǒng)帖學、碑學和大師的高峰呢?經過了二十年書法的群眾大潮,為什么在這個世紀初不可以重新總結經驗,推出中國書法的十個或者二十個大師呢?我想,這是應該的,而且也是急迫的。

3,書法性和學術性。

書法是不是學術?是不是文化?今天的現實是,除了一些具有游戲成分的“消解性書法”以外,我們很多書法家都常年潛心于書法創(chuàng)作。但遺憾的是,真正有學術建樹的知識型推進尚不多見。因此,書法家在注重筆墨功夫和韻味(書法性)的同時,應加強學術文化層面(學術性)的研修提升?纯答堊陬U、季羨林先生的書法,或蕭散自然、或簡遠沖淡,有著大學者韻味,可以說是學術文化增加了他們的書法內涵。如果學者不愛書法、不再注重書法的學術性和藝術性,那么書法前景是不可思議的。當代書法的體認上存在相當大的差異:一方面書法在市場上時時開出天價,一方面認為只不過是退休老人頤養(yǎng)天年的一種方式,還有認為書法就是向領導饋贈的一種物品。書法究竟是什么?它能否承載二十一世紀的獨特的中國文化精神?這是一個國際性的學術討論問題。因此,我強調書法家內在的學術性、學者書法的藝術性,二者不可偏廢。

4,共識性和差異性。

共識性問題是德國人哈貝馬斯提出來的,就是承認文化有差異性,但文化差異可以通過不同的方式逐漸達到共識。中國書法是文化差異性中最大的。西方有電影,中國也有電影。音樂、文學、舞蹈等其它藝術,中國有,西方也有。惟有書法是中國所特有的,西方沒有。洋人怎么能看懂中國的書法呢?從何達到審美共識呢?既然我堅持書法要寫漢字,難道要讓所有的外國人必須先學了漢語之后再來欣賞書法嗎?所以,從這一點來看,書法要走向世界,要成為世界的審美共識,困難重重。但如果中國書法只在日本、韓國、東南亞一帶有少量的讀者和市場,那是遠遠不夠的。因此,關于共識性和差異性的問題,仍然是中國書協和文化學者們應該注意和思考的問題。


在我看來,我們應當尋找國際性審美共識的框架,把空間張力、筆墨情趣以及幅式變化,融入本民族的那種溫潤的墨色、線條的張力中,并慢慢形成一種國際性的審美共識。季老生前曾舉了三四十年代留學德國時的例子:他們班一位德國教師看見后面黑板上用粉筆寫的幾個漢字,呆呆地看了半天。他不認識漢字,但覺得那種婉轉、流動的線條很美。這就是線條的美,徒手線的美。這種流動的線條美或許就是國際性書法審美形式通感或共識的基礎。

5,“中心性”與“邊緣性”。

這兩個問題與學界“重寫書法史”“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相關,是學術界的前沿問題!爸貙憰ㄊ贰迸c八九十年代“重寫學術史、重寫思想史、重寫文學史”緊密相連。

過去的歷史書寫有兩大錯誤:一是男權中心主義。一部文學史或書法史幾乎是一部男權中心活動史,只有李清照、衛(wèi)夫人這樣很少的幾位女性出現。但她們書寫的方式仍然是按照男人規(guī)定好的框架去寫,不可能創(chuàng)造另一種新的格局。近年發(fā)現的“中國女書”,才知道有一種婦女之間交流的字體,只給婦女看,不給男人看,只有女人之間才認識這種字體!爸貙憰ㄊ贰笔紫仁且瞥袡嘀行闹髁x書法,發(fā)現女性書法或者是具有邊緣性的書法經驗。二是政治中心主義。一部書法幾乎就是一部帝王史或大師史(中心),需要重新發(fā)現民間書法資源(邊緣),在這個意義上,中國書法史亟待重寫。同時,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意味著我們要整合歷史上所有好的思想、好的書體、好的趣味、好的筆墨來為當代創(chuàng)新,從集體經驗的中心立場走向個體性創(chuàng)造的邊緣立場。

四 從“審父”走向“審己”

應該從一個審父的“怪圈”當中走出來了。二十世紀是一個“審父”的世紀。從五四開始就審判“父親”(傳統(tǒng))。激進者總是認為中華傳統(tǒng)之父長得太丑,歷史負擔太重。從“打倒孔老二”以來,人們把父親貶損到了極點。我認為,我們無法全盤否定和背離傳統(tǒng)之父,而且進入到二十一世紀如果還在熱衷“審父”的話,未免是國人的恥辱。今天,應該從“審父”走向“審己”——審判自己并追問自己:我們哪一件作品超過了傳統(tǒng)經典?面對中國文學的巍巍高山,我們有幾個人超過了屈原、陶淵明、李白、杜甫以及曹雪芹?書法亦同樣如此,我們有幾人能夠將自己的眼高手低的書法放到中國書法史上讓歷史之眼裁定?當代人慣于罵歷史消解歷史經典,“審己”還“審”得很不夠。要把眼光收回來,只有通過在“審父”之后“審己”,才能真正走向新世紀中國。


當代人很幸運跨了兩個世紀,幸運之后是無盡的尷尬:我們能做什么呢?做好了什么呢?只有做好從“審父”到“審己”思想上的轉換,才談得上另外一個問題——文化的輸出主義!可以堅持不懈地輸出中國活生生的文化和思想——我們有很多創(chuàng)新的思想包括書法創(chuàng)新思想(而不是橫向搬用西方行為藝術、觀念藝術、pop藝術、現成品藝術等)。當代中國書法思想是什么?在反思和尋覓中我個人認為有四個方面:總結中國幾千年的文明以及文化精神遺產;更新觀念對當代實驗性書法正負面效應加以批評總結;清理當代頂尖級人物的書法理論與藝術實踐;最后,將這些成果整合成新的文化成果和藝術形式,并策劃組織英文水平好的專家,將中國的各個方面頂尖的人物(包括書法界)的代表著作書譯成外文在西方出版發(fā)行,輸出中國現代思想家學者的思想,使世界真正了解當代中國思想和藝術。

附:

學貫中西 入古出新

——在饒宗頤先生作品討論會上的對話

王岳川:今天參加饒先生學術和書畫作品研討會,很高興。中國學界有“北季南饒”的說法。北有季羨林先生,南有饒宗頤先生。季老對饒先生的評價是:學富五車,著作等身。我的評價是:出經入史、博大精深。我想,一個人在八十多年的生命中能寫出五十幾本著作、四百多篇論文,還精通六七門外語,再加上書法、繪畫,令人匪夷所思?梢哉f饒先生是一個人做了好幾個學者的學問。對中國文化的傳承而言,意義非同尋常,這不僅是他的書畫藝術可以了結、所能包容的。盡管他的學術精神已經貫注到書法藝術精神之中了。

從學術成就來講,季老評價饒先生有八大成就,在我看來,似乎還可以概括為十個方面。諸如:敦煌學、甲骨學、詞學、史學、目錄學、楚辭學、考古學、金石學、書畫學和詩學。這十個方面,饒先生以一人之力,做出了可貴的探索。二十世紀中國,西化色彩很濃。有些人學了很多西方的東西,但是卻在精神方面盡入西人甕中。饒先生在西學方面非常精通,他的史學研究引用西方和中國材料都很多,幾乎每一論點都像錢鐘書先生一樣,同時引用了很多西方和中國的材料,也運用了多國文字,但是他的立足點還是中國文化。


饒先生治學的方法論,對我們做學問,包括做書法學、篆刻學研究的都很有啟發(fā):

一是推陳出新。推陳出新強調方法新、觀點新、材料新。我注意到王國維先生的“二重證據法”:就是出土文物加上紙上的文獻。文獻是文字的,出土文物是實物的可以佐證史實的真實性。饒先生又加了一個新東西——甲骨文。甲骨文既是地下出土的,但是它的價值不是看甲骨,而是甲骨上的文字,所以它又是文獻。我認為這是繼王國維之后的一個推進。而今天有的學者,要么只重視文獻,對文獻又真?zhèn)尾槐,要么只重視地下文物,對文物又人云亦云?/p>

二是“中西佐證”。有些學者僅僅是拿中去比西,或拿西去比中,這都有很大的問題。而饒先生是用“大文化”的眼光看中國的材料并佐以西學脈絡,從這一點來講,在學問上是“中西匯通”。我在《饒宗頤史學論著選》里,注意到他善于利用楚辭研究的最新資料—-甚至人家還未發(fā)表,但是他已開始運用,這是注重學術的推進性。

三是懷疑精神和創(chuàng)新精神。這是作為一個學者最重要的精神。饒先生這種精神是我們后學所應繼承的。他對疑古派的一些過分的懷疑做了一些批評,包括對王國維以降的學者把中原地盤越說越小提出了不同意見。他的研究應該是對中國文化深層結構和遠古精神的揭示。

這次看了饒先生的書畫展深有體會:學者除了做學術還可以在書畫中寄情。他不是在寫字,是在寫自己的人格精神、寫自己的心情、寫他對中國文化的理解,在寫自己對源遠流長的中國文化的某種啟示。可以說,當今不少書法家都是在寫技巧,在寫自己某一方面的體會。能夠以書法的筆墨、用精簡到極點“黑白二色”寫出中國文化精神來的,實在是非常之少。最近,中國學界在討論“學者書法”的問題,里面有很深的意義。

總之,中國的大學者很多,但是書法能寫到饒先生這樣精到、自成面目、學古不擬古的,實不多見。所以季老的評價不為過。


饒宗頤:今天我們在這里“結緣”,這么多先生聚集到一起,對我的東西作一個審查,每個人都有我意想不到的發(fā)言,我非常感謝。以前我和王岳川先生在北大都沒有機會相識,雖然我們早已通信并神交多年了,但是還不知道王先生也寫書法,“緣”也直到今天才結。你對我的理解完全是正確的,我覺得是很有深度的理解。你提到甲骨文的問題,因為你是搞中文的,從整個文化的角度來看問題是很正確的。在這里,我對甲骨文還想補充幾句話:我以前是搞甲骨文出身的,甲骨文到今天還沒有能夠盡其用,還有許多東西需要整理。這一點使我覺得非常可惜。大家今天看到我的這些小作品其實只是我寫的東西中的一小部分。比如我寫的八尺大對聯,平時寫的至少超過一百張以上,好多東西都沒有拿出來,所以平時做的功夫都擱在書房里了。我覺得諸位先生對我的認識已經相當有深度。謝謝各位對我的褒獎,我還要繼續(xù)努力。我是少壯不努力,老大來努力,現在這樣我還是要努力,用努力來報達諸位對我的啟發(fā)和對我的砥礪。

資料由北京松云堂畫廊編輯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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