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方回在瀛奎律髓第42卷中，選錄了38首五言律詩，唐人五律有23首，宋人五律有15首。

在宋人的這些作品中，最受好評的是陳師道寫給岳父的一首詩。

一、窮人陳師道

陳師道《寄外舅郭大夫》：

巴蜀通歸使，妻孥且舊居。深知報消息，不忍問何如。

身健何妨遠，情親未肯疏。功名欺老病，淚盡數(shù)行書。

陳師道江西詩派的代表詩人之一，蘇門六君子之一，平生時乖運蹇，窮困得甚至養(yǎng)不活妻兒。冬季外出參加朝廷大典，妻子甚至要出去借棉衣給他穿。

北宋元豐七年（1084年），陳師道的外舅（岳父）郭概提點成都府路刑獄，陳師道把妻子和一女二子托付給了岳父一起入川。

在送別時，陳師道還做了《送外舅郭大夫概西川提刑》、《送內(nèi)》和《別三子》三首詩，不過這三首詩都是古體詩，所以不會被方回收錄在《瀛奎律髓》中。

獨自在長安的陳師道，收到了從成都來的消息，于是作了這首五律。

此詩通篇言情敘事，沒有景物的描寫。只寫情不寫景，在律詩中是一種比較少見的方式，缺少景物的律詩佳作不多。

不過，陳師道這首詩頗受歷朝文人的好評。

二、反接法與學(xué)杜

巴蜀-通-歸使，妻孥且舊居。從四川回來了一個朋友，送來一封信（或是口信），告訴我妻子兒女還在岳父那里居住。

頷聯(lián)很有特點：深知報消息，不忍問何如。我非常明白，這是來傳送家人消息的，但是我卻不忍心問家人的情況如何。言外之意是擔心有不好的消息。

這首詩被方回評價說：

“后山學(xué)杜，此其逼真者�？莸�瘦勁，情味深幽。”

頷聯(lián)即學(xué)杜甫的言情方式，杜甫在《述懷》中提到，自己和妻子隔絕很久，于是寄了一封信給妻子，但是接下來卻說自己害怕收到回信：

反畏消息來，寸心亦何有�！妒鰬选�

清代沈德潛《說詩晬語》中評價說：

（杜詩）又有反接法，《述懷》篇云：“自寄一封節(jié)，今已十月后�！比粼啤安灰娤�息來”，平平語耳。今云：“反畏消息來，寸心亦何有�！倍酚X驚心動魄矣。

直接，就是“不見消息來、殷勤問何如 ”，反接，即：“反畏消息來、不忍問何如“。

更早一些，初唐的宋之問用此法：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如果是一個心無掛礙的孩子，一定會“近鄉(xiāng)情更切，歡喜問來人”。

身健何妨遠，情親未忍疏。頷聯(lián)與頸聯(lián)之間跳躍過了解家人消息的過程。頸聯(lián)是得知家人安好后，作出一種無可奈何的自我安慰，雖然遠隔千山萬水，好歹身體健康‘，一家人相親相愛，更不會疏遠。

功名欺老病，淚盡數(shù)行書。尾聯(lián)嘆息，想到自己老病而無功名，忍不住淚灑書信。

三、關(guān)于景語和白戰(zhàn)體

方回點評這首詩的時候，還指出這首詩的一個特點就是沒有景語：

晚唐人非風、花、雪、月、禽、鳥、蟲、魚、竹、樹，則一字不能作。九僧者流，為人所禁，詩不能成，曷不觀此作乎？

晚唐人作詩，總離不開寫景。否則就不會作詩。宋朝的九僧，亦如此， 假如被人禁用這些常見的風花雪月等寫景詞語（白戰(zhàn)體），就做不出詩來了。方回說，為何大家不好好看一下陳師道是怎樣作詩呢？

紀曉嵐認為，如此評判作詩寫景有些太過：

晚唐人點綴景物，誠為瑣屑陳因。然前代詩人亦未嘗不寓情于景。此語雖切中晚唐之病，然必欲一舉而空之 ，則主持太過。

紀曉嵐說，晚唐人過于糾結(jié)描寫瑣碎的景色，但是優(yōu)秀的詩人創(chuàng)作時往往情景交融、景中寓情。方回雖然點出了晚唐詩人的短處，但是未免有些糾枉過正。

其實方回舉例的景語，是常見的寫景套路。了解白戰(zhàn)體（也叫禁體詩）的人，都知道歐陽修《六一詩話》中記載九僧的故事：

有進士許洞者，善為辭章，俊逸之士也。因會諸詩僧分題，出一紙約曰:"不得犯此一字。"其字乃山、水、風、云、竹、石、花、草、雪、霜、星、月、禽、鳥之類，于是諸僧皆閣筆。《六一詩話》

白戰(zhàn)體，不是不讓寫景，只是不讓用常用詞語來寫景。方回以白戰(zhàn)體舉例，評論陳師道這首不寫景只言情的詩，并不太恰當。

結(jié)束語

近體詩，往往有景語、情語之分，特別是中間二聯(lián)，慣例是一聯(lián)寫景，一聯(lián)抒情。不過，也有通篇寫景或者通篇抒情議論的律詩。王國維說過，一切景語皆情語也，景語往往寄托有情思，情感通過寫景表現(xiàn)出來。

結(jié)束時，依照慣例作詩一首為今天作業(yè)，五律習(xí)作107寄贈類《贈學(xué)子》：

十載寒窗苦，驕矜敢自夸。蟾宮定折桂，星漢任乘槎。

破卷題如海，懸梁眼欲花。明朝天地闊，悲喜更無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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