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第516期
閱讀《詩經(jīng)》
感悟《詩經(jīng)》
文丨王淑玲
中國是詩的國度，周秦漢唐，宋元明清，一脈詩意相襲，萬世詩魂永存，斗轉(zhuǎn)星移，滄海桑田，古老的《詩經(jīng)》依然閃耀著不朽的光芒。
一、感悟《詩經(jīng)》
西周初葉到春秋中期五百多年的社會歷史文學濃縮成一本書，名曰《詩三百》；包羅萬象的內(nèi)容凝練成一句話，曰：“思無邪�！保ā墩撜Z· 為政第二》）閱讀《詩經(jīng)》，古樸優(yōu)雅的詩句縈繞在眉間心上，金質(zhì)玉聲，渾然天成，親切而厚重，整飭而端莊：“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衛(wèi)風·淇奧》）“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保ā缎l(wèi)風·木瓜》）“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保ā缎⊙拧げ赊薄罚爸艺�，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保ā� 王風·黍離》）古老的詩行，讓你張開想象的翅膀回望，兩千六百年前，灃水畔，渭河旁，漢江邊，長江上，詩人們用怎樣平和質(zhì)樸的姿態(tài)生活，以怎樣唯美動情的方式歌唱，喜怒哀樂，一任詩意的瀑布流淌，濤疊浪涌，瀉玉飛珠；似光影攢動，如霓虹懸空�！对娙佟�，高山仰止，如巍峨的豐碑，矗立在詩歌的源頭，聳立在人們心上！
誕生《詩經(jīng)》的時代，一定是一個真純的時代，是詩人輩出的時代，是重視詩教的時代，寫詩直抒胸臆，不矯情，不掩飾，不作秀，沒有繁文縟節(jié)，沒有條條框框，“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情動于中而形于言”，不管是因渴念戀人而產(chǎn)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鄭風·子衿》）的埋怨，還是緣熱戀而生發(fā)“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王風·采葛》）的感喟，風雅頌，賦比興，似脫口而出，率真單純，健康陽光，散發(fā)著泥土的芬芳，讓人嘆為觀止。
周王朝重視“制禮作樂”，南宋鄭樵說：“禮、樂相須為用， 禮非樂不行，樂非禮不舉”，而“樂以詩為本，詩以聲為用” 。公卿列士獻詩，“省風以作樂”，周天子以觀民俗，了解民情，制訂國策。于是，朝堂內(nèi)外，不管是采桑的、駕車的，還是當官的、為宰的，幾乎每一個人都是詩人。蟋蟀叫，黃鳥鳴；尨狗吠，蕭馬嘶；采薇刈蔞，狩獵伐木；溱洧邊，贈勺藥；枌樹下，舞婆娑；蒹葭蒼蒼，江漢浩渺，肅肅宵征，夙夜在公；文王亶父，后稷公劉，保家衛(wèi)國，開疆拓土……任何一個場景、任何一種生活、任何一個人物都可入詩，要不，搖著木鐸的采詩官怎么會每一次的采風都能滿載而歸；樂官給采集來的詩譜了曲，一曲曲民歌，晨風中，夕陽下，朝堂上，牧野里，伴著清風明月在天際傳唱，余音裊裊，經(jīng)久不息，典雅優(yōu)美高大上，溫柔了歲月，驚艷了時光。即便是最簡單的一首詩，今天讀來，依然是那么鮮活透亮，似乎看得見詩人的音容笑貌，聽得見詩人的呼吸，感受得到詩人的心跳，讓人千詠萬唱，擊節(jié)贊賞。
孔子教導弟子“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論語·陽貨》）；教導兒子 “不學詩，無以言”（《論語·季氏篇》）�！对姟酚辛藢徝雷饔谩⒔逃饔�、認識作用和外交作用，成了人際交往的必由之路，成了外交官員的外交辭令。西漢時期，“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詩》被尊為經(jīng)，名曰《詩經(jīng)》，成了認識世界的教科書，成了提升個人素養(yǎng)的必修課，成了踏入仕途的敲門磚。從此，讀書人奉之為經(jīng)典，朝讀夕誦。悠悠兩千多年，誦讀聲不息，解讀者有之，做注者有之，熱情不減。
《詩經(jīng)》三百零五首詩里，兩類詩歌最吸引我的眼球，一是勞動之歌，二是愛情之歌。
二、《詩經(jīng)》中的勞動之歌
詩歌最早源于勞動，是最早的文學體裁，在文字還沒有出現(xiàn)之前，詩歌就已經(jīng)存在了。集體勞作的號子，便是詩歌的雛形。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鑿井而飲，耕田而食�！ �
帝力于我何有哉？
晉·皇甫謐《帝王世紀》所記載的這首《擊壤歌》，據(jù)傳，就是當時五十位長者擊壤時詠唱的歌曲，是一首有文字歷史以前流傳下來的古老詩歌。詩中，這種自給自足、衣食無憂的閑適安康的生活就是靠自己的勞動得來的。
從古到今，華夏兒女在勞動中創(chuàng)造的很多勞動號子、勞動歌曲，如船工號子、搬運號子、打夯歌、打硪歌、打場歌等等，無不表現(xiàn)出勞動的快樂。勞動中有詩，勞動中有歌，勞動中有收獲，勞動中有創(chuàng)造，勞動的歌聲最響亮，勞動的歌聲最動聽。
《詩經(jīng)》里直接描寫勞動的歌曲并不多，但就是這為數(shù)不多的歌曲，讓人過目不忘。在詩人筆下，普通的勞作是那么富有詩意，充滿了激情和樂趣。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周南·芣苡》三章重章疊唱，全詩只置換了六個動詞，就這簡單的六個動作“采、有、掇、捋、袺、襭”置換，便傳遞出勞動的節(jié)奏和無限的快樂。這種洋溢在詩歌里的由內(nèi)而外的快樂，讓我想起浙江民歌《采茶舞曲》 “插秧插的喜洋洋，采茶采的心花放”，想起赫哲族民歌《烏蘇里船歌》“烏蘇里江來長又長，藍藍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開千張網(wǎng)，船兒滿江魚滿艙”，想起陜北民歌《軍民大生產(chǎn)》“婦女們呀么嗬嗨，都爭先呀么嗬嗨，手搖著紡車吱嚀嚀嚀吱嚀嚀嚀嗡嗡嗡嗡吱兒，紡線線呀么嗬嗨”。時代不同，勞動對象不同，所干活兒不同，但精神的快樂卻一脈相承。
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還兮。
十畝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與子逝兮。
《魏風·十畝之間》，寥寥數(shù)行，即勾畫出一派清新恬淡的田園風光，展現(xiàn)了一幅桑園晚歸圖。夕陽西下，炊煙漸起，忙碌了一天的采桑女，準備回家了，桑園里響起一片呼伴喚友的聲音。人漸漸走遠了，她們的說笑聲和歌聲仿佛還在桑園里回蕩。采桑女勞動結(jié)束準備回家輕松愉快的心情，和軍旅歌曲《打靶歌》中戰(zhàn)士們高唱“日落西山紅霞飛，戰(zhàn)士打靶把營歸”凱旋而歸異曲同工。
《詩經(jīng)》里還有一部分勞動的詩篇反映了周王朝各個階層方方面面的生活狀況，其中賦的手法運用的出神入化，《豳風·七月》最為典型。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fā)，二之日栗烈。
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三之日于耜，四之日舉趾。
同我婦子，馌彼南畝，田畯至喜。
……
《豳風·七月》宛如一幅農(nóng)事速寫連環(huán)畫，每幅畫面只寥寥數(shù)筆，環(huán)境、人物生動呈現(xiàn)。全詩八章從各個側(cè)面展示了當時社會的生活，凡春耕、秋收、冬藏、采桑、染漬、縫衣、狩獵、建房、釀酒、勞役、宴饗，無所不寫。從年初寫到年終，從種田養(yǎng)蠶寫到打獵鑿冰，繪聲繪色，極盡鋪陳之能事，怎一個“苦”字了得。
《周頌·載芟》《周頌·良耜》分別是周王籍田時祭祀后稷的樂歌和秋收后祭祀谷神的詩。這些農(nóng)事詩反映了周王朝建立前后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極具史料價值。
《詩經(jīng)》里還有歌頌創(chuàng)業(yè)者的詩篇，《鄘風·定方之中》，寫衛(wèi)文公重建衛(wèi)國家園，勤于農(nóng)桑畜牧，受到譽美。《大雅·綿》是周部族的史詩，紀念古公亶父開疆拓土，寫的大氣磅礴。
我們的祖先崇尚勞動，因而對不勞而獲、坐享其成、貪婪成性之人充滿了不滿和仇恨。
《魏風·伐檀》中奴隸叮叮當當伐木，辛辛苦苦稼穡、打獵，而那些貴族卻不勞而獲，坐享其成，奴隸們鄙視、仇恨他們： “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 諷刺意味盡顯。
《魏風·碩鼠》更是把 不勞而獲、貪得無厭者比作大老鼠，更對他們發(fā)出警告，表明反抗的態(tài)度和決絕的心聲：“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三、《詩經(jīng)》中的愛情之歌
《詩經(jīng)》中的愛情篇章更是光彩奪目，如灼灼桃花，美的不可方物，美的令人窒息，不因年深日久而褪色。
“關(guān)關(guān)雎鳩”，“蒹葭蒼蒼”， 溱洧渙渙，“零露瀼瀼” （《鄭風·野有蔓草》），不管是“求之不得，輾轉(zhuǎn)反側(cè)”，還是“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不管是秉蕑蘭，贈勺藥，還是“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鄭風·野有蔓草》），美好的愛情讓人神往；美麗的詩行，永遠在詩歌的長河里流淌。輕吟淺唱，古樸華美的語言、穆耳協(xié)心的聲韻、樸素自然的意象、情景和諧的意境、敦厚善良的人性，讓你手難釋卷，心馳神往。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
《詩三百》，一曲《周南·關(guān)雎》開篇，相思越千年。美麗賢德的淑女啊，你才是君子的好伴侶，朝也思，暮也念。兩情相悅，琴瑟和諧，美好的愛情和婚姻是家庭的港灣，是社會的基石，有了它遮風擋雨，方可披荊斬棘，成就千秋大業(yè)。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周南·漢廣》南有喬木，生長不息。漢有美女，思念不已。江漢浩渺，煙波茫茫，我思慕的姑娘啊，你在何方？打柴刈草，秣馬喂駒，何日能娶回我思念的新娘？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
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水之湄，水中坻，水之涘，水之沚，尋尋覓覓，撲朔迷離，一曲《蒹葭》，一首《在水一方》，秦風，瓊瑤，短歌低吟，余音裊裊。
一樣的相思，一樣的煎熬。意殷殷，情切切，愛的纏綿、執(zhí)著、濃烈，這份情愛與執(zhí)著不知曾撥動了多少少男少女的情弦，奏出青春的圓舞曲，在四季輪回里翩躚。
這些詩歌，起興，渲染，情景交融，含蓄雋永，重章復沓，韻味深長。
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邶風·靜女》中，那個活潑俏皮的姑娘最可愛，約會時卻悄悄地蔵起來，急得小伙抓耳撓腮又徘徊。姑娘贈小伙一支彤管、幾根荑草，小伙激動的如飲甘醪，如獲至寶。更可愛的是，小伙說：彤管啊，荑草啊，不要以為是你們美麗，那是我心愛的姑娘贈送給我的禮物！愛屋及烏，美好的愛情啊，是玉液瓊漿，讓小伙釅釅地沉醉在愛情的春風里。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
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
農(nóng)歷三月上巳節(jié)，也是中國古代的情人節(jié)。是日，鄭國習俗，溱水洧水邊，“招魂續(xù)魄，拂除不祥” 。少男少女邀伴郊游，談情說愛，挑選自己的意中人�！多嶏L·溱洧》里，春風浩蕩，蕑蘭花盛開，勺藥花怒放，詩人的特寫鏡頭捕捉到了一對少男少女從偶然相識，到二人相約同行，再到相謔、相贈象征愛情的勺藥花的長鏡頭，唯美浪漫的場景和情節(jié)，簡直讓人不敢相信這是古代的真實。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一行三月上巳節(jié)蘭亭聚會，“ 修禊事也”，曲觴流水，飲酒賦詩，盛況空前；唐朝大詩人杜甫“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浪漫繼續(xù)，風騷再現(xiàn)。
《鄭風·出其東門》是愛情專一的典范，雖“有女如云”“ 有女如荼”，但“匪我思存”，“匪我思且”，那個“縞衣綦巾”“ 縞衣茹藘”的姑娘才是我的真愛。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對比這個篤定的小伙子，那些朝秦暮楚、見異思遷、二三其德的男子是不是應(yīng)該汗顏。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鄭風·女曰雞鳴》 是中國古典詩歌中最早的“對答體詩”，更是一部夫妻生活恩愛甜蜜、琴瑟和諧的微電影。三章三個鏡頭：首章妻子與丈夫起床前的一問一答，第二章妻子對答丈夫、祈愿，第三章丈夫再答妻子，并贈佩給妻子。幾句對話，便把他們夫妻幸福和諧的家庭生活、深摯的感情活脫脫地表現(xiàn)出來了，讀之，簡單的讓人心動，美的讓人心醉。前人贊此詩“脫口如生，傳神之筆”，真不為過。
品讀《詩經(jīng)》，一行行，一頁頁，晶瑩明澈，無不讓人為之動容。古老的詩意美麗著心境，古樸的語言滋養(yǎng)著心靈，和諧的音韻伴我們前行，先人的智慧、燦爛的文化讓我們重拾自信，活出優(yōu)雅，活出美。
作者簡介：
王淑玲，女，清澗人。1986年7月—1997年7月在清澗縣工作，1997年8月調(diào)至咸陽市三原南郊中學工作，中學語文高級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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