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量飲酒 快樂生活】 詩酒精神:“詩品”與詩歌的精神境界
詩應有情韻、有境界、有品位。好詩,當如鐘嶸所說:“氣之動物,物之感人”;“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中國古代詩歌中那些不朽的傳世之作之所以歷百代而不衰,讓人常讀常新,追思不已,其中至關重要的要素,就在于這樣的詩歌是有內涵、有味道、有品質的精致之作,尤其是那些有“酒”的詩,常常詞采華茂,骨氣奇高,精神凌霜,高風跨俗,且奇章絕句,音韻鏗鏘,讀之使人釁釁不倦、拍案稱快!這樣的詩,即如鐘嶸所道:“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照燭三才,暉麗萬有,靈祗待之以致饗,幽微藉之以昭告。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痹娙藘仍诘木衲Y在詩歌之中,便構成了詩歌特有的精魂與境界。那些與“酒”相關的詩歌,詩的品格的高拔,詩的品質的高昂,無疑與酒內涵的高邁精神息息相通。解讀這樣的詩歌和領悟其品位,自然需要從“酒之精神”入手,亦即西方文化的“酒神精神”與中國文化的“天人合一”的思想。
論及東西方文化與酒文化的歷史,無論是從文化源流或是文化實質上說,彼此間存在著較大的差異性,但在“酒神精神”方面,卻有著許多相通、相似的東西,西方酒神精神與狂熱、狂歡、熱烈、過度和不穩(wěn)定聯(lián)系在一起,源于古希臘神話中以司管、護育葡萄種植和葡萄酒之釀造為主事的釀酒之神狄奧尼索斯,后以之為象征,引申到古希臘悲劇中。將西方“酒神精神”上升到理論高度并進一步升華其藝術原則的是l9世紀的德國哲學家尼采。尼采重視生命,他認為,一個人倘若有健全旺盛的內在生命力,是不會屈服于悲觀主義的,悲觀主義是生命力衰退的表現(xiàn),而“酒神精神”可以激勵人的內在生命力的勃發(fā),“酒神精神”喻示著情緒的發(fā)泄與精神的張揚,是一種拋棄傳統(tǒng)羈絆與外在束縛而回歸原始狀態(tài)的生存體驗,“人”——正是在這樣的消失個體與世界合一的絕望痛苦的哀號中獲得“生”的極大快意與對生命價值和意義的精神感悟。
中國的“酒神精神”,以道家思想和道家哲學為源頭。史傳孔子曾問禮于老子,老子以自釀“太清酒”出而待之,孔子醉,謂弟子曰:“惟酒無量,不及亂。” 孔子酒后悟出的道理——儒家的“飲酒觀”,從此影響了國人2500余年。而孔子悟出的“道”,實際上就是“酒道”與“思想之道”。一尊“太清酒”入口,立時覺出一個“精靈”在口中舞動,那種舌尖、咽喉、神經(jīng)、五臟的反映,酒人人體的流動,使之通體舒泰,身心感應,是美的享受,是生命的滋潤,是藝術在人的精神之上的舞蹈。道家思想發(fā)展到莊子時代,莊子主張物我合一,天人合一,齊一生死,且崇尚絕對自由,倡導乘物而游,“游乎四海之外”,“無何有之鄉(xiāng)”。莊子這種力倡“自由”的精神,當是中國“酒神精神”的精髓所在。因酒意微醺、意識朦朧而獲得思想的張力與藝術的自由狀態(tài),這是中國古代的詩人們掙脫現(xiàn)實束縛獲取靈感與藝術創(chuàng)造力的重要途徑。
得酒情自成,酒中有深味,志氣曠達,以宇宙為狹的魏晉名士劉伶在《酒德頌》中描繪的“大人先生”飲酒之“境界”,可謂是中國“酒神精神”最為形象的注腳:“有大人先生,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有扃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兀然而醉,豁然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孰視不睹山岳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載浮萍。”這種籠天地萬物于形內,匯宇宙日月于精神,俯仰百代于一瞬,凝眸長天于眼前的“至上”、“至人”境界,無疑是中國“酒神精神”最為生動的體現(xiàn)。披閱中國詩歌史與藝術史,“酒神精神”流貫古今,代代傳承,內化成了詩人與藝術家鮮活的血液,演變?yōu)樗囆g創(chuàng)造者們靈動而張揚的靈魂,或者說,整個中國詩歌史與藝術史幾乎就是一部浸潤著“酒的滋潤”、滲透著“酒神精神”、躍動著“酒的舞蹈”的酒文化的歷史。
如果說《詩經(jīng)》時代的詩人愛酒,體現(xiàn)的只是中國遠古時期人們對酒與文化的基本認識,進人中古時代的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酒的大量生產(chǎn),酒與文人、詩人生活廣泛而全面的結合,使人們對“酒”有了進一步的文化體認,這一時期,許多文人和詩人,如曹操、曹植、阮籍、嵇康、劉伶、王粲、應埸、陸機、張載、嵇紹、陶潛、王羲之、趙整、何承天、范云、朱異、陳后主、陸瑜、張正見、岑之敬、庾信等,不僅愛酒、嗜酒,甚而把酒當作生命與精神的重要依托,且以酒為題寫下了大量的詩歌,他們有的以酒言志(曹操),有的因酒議論(曹植),有的縱酒談玄(阮籍),有的借酒述懷(嵇康),有的憑醉抒興(劉伶),有的寄酒人生(陶潛),有的流觴雅逸(王羲之),有的沉湎酒色(陳后主)⋯⋯,盡管這些詩人各自的身份、經(jīng)歷、修養(yǎng)、精神、氣質均不相同,在各自所處的時代以及生活境遇中也都有著基于客觀現(xiàn)實而確立的自己的人生定位與理想追求,然而一旦他們的人生與酒結合起來,詩人自身鮮明的個性特征與精神氣質無一不鮮活而自然地凸顯出來。他們或豪興勃發(fā),或才情四溢,或狂放恣肆,或氣韻儒雅,或醉觀天地,或心境淡泊,或展志興懷,或頹廢消沉⋯⋯ ,是“酒”的力量,將他們平素本不示人的一面或某種文化性格,活脫脫地外顯出來,而當這種內在的精神氣質被熔鑄在其詩歌之中時,其詩歌的精神境界與詩的品位也必然自成一格,構成中國詩酒文化鮮亮的一頁。
以曹操父子為例:在曹操現(xiàn)存的詩歌之中,《觀滄!房芍^是其最顯個性的名篇,這是詩人東征烏桓時所作。公元207年,曹操親率大軍北上,追殲袁紹殘部,五月誓師,七月東臨碣石,此時雖然秋風蕭瑟,但百草豐茂,他躍馬揚鞭,登山觀海,面對洪波涌起的大海,不禁因景生情,揮筆寫下:“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边@樣壯麗的詩句,展現(xiàn)出一派吞吐宇宙的宏偉氣象,亦暗含詩人宏大的政治抱負與建功立業(yè)的雄心壯志,彰顯了壯年曹操對前途充滿信心的樂觀氣度,但是,當天下三分,雄圖難成之時,英雄情結郁結于胸,其又抒發(fā)出“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的感慨,表達出“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夙志,詩風氣韻沉雄,慷慨悲涼,詩人抑郁未伸的情懷,壯志未酬的情結,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情操,無一不深蘊詩中,使得詩歌的品格峻拔高古,詩歌的境界氣象宏偉。
而其子曹植本來才華過人,抱負遠大,由于屢遭長兄曹丕的壓制與迫害,始終不得志,悲憤苦悶,慷慨不平,只好轉而借酒消愁。《三國志》雖指其“任性而行,不自雕勵,飲酒不節(jié)”,但從其詩歌所表達的情感蠡測,無疑是其內藏的精神苦悶,因此其在《當來日大難》中寫道:“日苦短,樂有余,乃置玉樽辦東廚。廣情故,心相于,闔門置酒,和樂欣欣。游馬后來,轅車解輪。今日同堂,出門異鄉(xiāng)。別易會難,各盡杯觴!痹娙死墼赓H遷,無所作為,郁郁寡歡,作為貴胄子弟,只能寄情杯中物,追求暫時的歡樂,但其內隱的愁緒與郁悶卻可觸可摸,歷歷可見。
曹操與曹植,前后處于同一時代,一個胸懷天下,一個抱負遠大;一個戎馬倥傯,南征北戰(zhàn),氣勢如虹,一個富有才志,但卻失意受挫,落寞孤寂;一個可挾天子以令諸侯,一個受到帝兄的排擠與打擊,因而當他們因酒賦詩時,其詩歌的格調與氣韻迥然不同,曹操的詩因酒而高亢激昂、清峻通脫,有一種時不我待的悲壯,曹植的詩則借酒遣懷、心緒茫然,有一種沉淪不遇的郁悶。一對父子,一樣的飲酒,一樣的作詩,為什么如此不同? 曹操的詩憑酒而添英雄之氣,曹植的詩則“借酒澆愁愁更愁”。曹操的詩氣韻宏大,情感外露;曹植的詩氣藏胸中,感情內斂。一個外向,一個內蘊,又都因酒而生,顯現(xiàn)了不同的詩歌精神與美學品格,也讓我們讀出了不同的詩歌情韻。
可見,酒能調動詩人真實的情感,酒與詩人個體情感的結合,對于詩歌美學品格的形成可發(fā)揮出重要的催化作用。
(節(jié)選自《“酒品”知人 “詩品"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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