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非闇口中的齊白石
作者簡介
于非闇(1889——1959),著名工筆畫家、書法家。原名于照,字非廠,別署非闇,又號閑人。滿族,生于北京。1949年起歷任北京中國畫研究會副會長、中央美院民族美術(shù)研究所研究員、北京市文聯(lián)常務(wù)理事、北京中國畫院副院長等。
于非闇的工筆花鳥,線條挺秀工致有力,設(shè)色強(qiáng)烈不失沉穩(wěn),典雅清麗不流于嬌媚,生動傳神又富于裝飾趣味。晚年作品在技法上更加多樣,或厚實(shí)豐艷而不刻不俗,或淡雅清勁卻不薄不冷,靈活的思維和豐富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充滿著健康飽滿樂觀向上的審美情趣。
于非闇口中的齊白石
作者:楊良志
于非闇1929年拜入齊白石的師門,年已不惑。他勤修藝,多思考,1931年7月在《北平晨報》連載的《藝圃》專欄對老師做了這樣的介紹:
……其中有一最負(fù)盛名之人望,富于想象之畫師,藝術(shù)界中之泰斗,年已七十二之老翁,曰齊白石者,其作品印象之雄偉,實(shí)罕儔匹。
1935年2月9日,于非闇在中南海頤年堂旁的春耦齋與徐悲鴻相見。悲鴻適從跨車胡同的齊白石家轉(zhuǎn)來,交談中感慨:齊老人畫兒個性極強(qiáng),不局限于摹擬古人,他寫花卉之殘荷敗葉,千古無第二人!有人拿張大千的荷花四條屏請來人看,徐悲鴻論曰:“大千從八大石濤入,要筆筆有來歷,齊山翁則不屑屑于古人也。”
鯰魚 齊白石作
于非闇與徐悲鴻這些關(guān)于齊白石的論列,沉金碎玉般地散落在雜記、小品之中,為研究近代中國畫史者常未及見,F(xiàn)在搜撿起這些藝史的零屑來細(xì)忖,不由嘆:良有以也!
于非闇1959年逝,他臨終前深情寫下《白石老人的畫》,其中說:
我最佩服他用淡墨畫的那一條俯沖前躥的大鲇魚,除去眼睛和兩條須之外,連頭帶腮,通身到尾只有五筆,就把條二斤來重、油光水滑又肥又圓的大鲇魚塑造出來了,而且表現(xiàn)出鲇魚搖尾前進(jìn)的習(xí)性。
齊白石的“印象派”留跡
1931年,于非闇在他的《藝圃》專欄中載文披露:
齊氏以毛筆橫掃空白之紙面作圖,筆畫重疊,層次分明。其中又有一幅為夢境中一須眉男子之圖,上題詞曰:“此吾四十時所得之夢境也。夢中記世上只吾一人,與明月一輪,孤樹一株而已。”
歲月的淘洗,可能早就使白石老人的這幅《夢境圖》(姑且名之)化作塵泥了,這是何其令人向往的神作啊,一人一月一孤樹,想一下就讓人逸興遄飛。非闇弟子不光為老師留下了佚失作品的珍貴記錄,而且頗具“世界眼光”地對老師作品進(jìn)行了評點(diǎn):
先生所寫乃一剎那間幻想之結(jié)果,是對過往的一種回憶,是人生的一種體驗(yàn),是對心情或感覺的一種記錄,是想象的結(jié)果。換后來更時興的話說,非廠弟子稱齊老人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印象派”!
其時,法國印象派的大師們已以迅雷奔騰之勢席卷世界畫壇,別以為我們湘潭來的鄉(xiāng)下老畫師閉目塞聽、固守陳規(guī),說齊白石內(nèi)蘊(yùn)著“弄潮兒”的開創(chuàng)精神,這不是瞎說的話吧。
孤雁 齊白石作 1921年
孤證何以能立?不由想起十年前陪舒乙先生整理他家的舊畫以作出版時,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件作品:很小的一橫幅,不足一平方尺,畫面上灰涂涂一大片,放光線充足處注目細(xì)看——噢,其間顯現(xiàn)淡墨勾勒的云紋,體現(xiàn)一派“烏云翻墨”的狀貌。畫幅的右上角,初看似有一黑“十”字,但細(xì)盯則發(fā)現(xiàn)其“橫”畫之上端細(xì)而后部粗,“豎”畫之上各呈一點(diǎn)彎曲度——哈,這是高天滾滾煙云騰卷中的一只大雁!其形至簡,然而它孤傲無羈、一任翱翔的勇猛又柔婉的姿態(tài),得以盡現(xiàn)。畫幅左側(cè)邊沿,豎寫“辛酉秋九月白石老人”九字,下鈐“老蘋”二字朱文方印。“辛酉”,1921年,其時齊白石第三次來北京,尚無居處,其作也漠漠少人識。這幅《孤雁圖》(姑且名之)恰是齊氏當(dāng)時的自況。上世紀(jì)50年代初,老舍在北京文物商店以很低的價格買下了它。
通過上述《孤雁圖》與《夢境圖》,我們方知了不得的齊氏老翁,您有一脈,乃印象派作品,但是否為畫史所遺忘了?有記載說比齊白石小十七歲的畢加索與張大千話及齊白石,稱他是當(dāng)世最棒的畫家,這件事真有意思。
齊白石的 “天價” 畫
2017年12月17日,北京保利拍賣公司的一件拍品《山水十二條屏》經(jīng)過68次的叫價,最終以8.1億元落槌,加傭金成交價為9.315億元。這創(chuàng)了齊白石個人拍賣最高紀(jì)錄,也是中國書畫全球拍賣最高紀(jì)錄。
山水十二條屏 齊白石作1925年
因畫上有“子林仁兄”的上款,且分別鈐有“子林心賞” “蟄廬所藏白石山翁畫” 等印,保利公司告訴世人:白石這十二條屏繪于1925年,是贈予著名中醫(yī)陳子林的謝禮,陳子林的父親亦是民國北京名醫(yī),寫有《蟄廬診錄》。
古舊沉船中的一碟殘盤,一枚斑幣,或可將埋沒的歷史重新披露。1931年7月,亦即齊白石贈出《山水十二條屏》巨制的六年之際,于非闇在他的《藝圃》專欄有則《白石山翁》,其中如閑聊般不經(jīng)意地說:
日者吾友數(shù)人皆好山翁畫,尤以黃蟄廬為甚,所藏山翁畫百余件,多精品,囑吾為治一印,曰“蟄廬所藏白石山翁畫”,鈐紅紀(jì)之。
于非闇系列書輯的選編者沈?qū)幭壬凇包S蟄廬”下加注釋:“黃浚源(1878—1940?)字子林,號蟄廬,天津人。近代天津銀行家、書畫收藏家!
板塘荷香 齊白石作1925年
1941年,于氏在天津的《津市警察三日刊》上寫《憶黃君子林》,又說起這位黃子林早在民國十三年(1924年)以前,在北京琉璃廠創(chuàng)辦“集粹山房”,“在文玩書畫肆中,乃首屈一指”。還順手提及了一樁舊事:白石山翁的山水畫,黃子林特別喜歡,所以齊老人專為他“畫為八尺大屏十六幅以張之”(八尺大屏,對,齊氏的每幅畫,縱近六尺,橫約一尺半,稱“八尺大屏”可以。正確地說應(yīng)為“十二幅”,“十六幅”是他事隔十六年后記“差劈”了)。
后人之所判,只是想當(dāng)然地張冠李戴了。歷史本來是個“珍珠串”,前事后事,因果相連。從中間截取一“珠”浪作判斷,那出差錯是難免的。
“天價畫”后又一證
1932年2月,于非闇仍在《北平晨報》的《藝圃》專欄上,換了個角度,又言及這組巨畫,這次是《雪廠上人》:
上人事白石山翁獨(dú)誠,翁遇上人亦獨(dú)厚。山翁平生寫山水,獨(dú)為吾友黃蟄廬寫大屏十二幀,絕奇。上人見此屏,盡一日夜臨撫惟肖,鬻日人,得二百金。得者持與山翁請署款,山翁莫能辨,誤為吾友市畫于日人也。
“上人”指的是釋瑞光,號雪盦,亦作雪庵、雪廠,曾任北京阜成門外衍法寺、廣安門內(nèi)蓮花寺住持。瑞光和尚是個畫師,他比齊白石小十四歲,齊“北漂”在法源寺時他就拜白石為師了。
板橋孤帆 齊白石作1925年
于非闇短短幾句話,講了齊白石是為黃子林畫的《山水十二條屏》,此畫“絕奇”。瑞光和尚見到畫后,一夜臨案摹寫,竟幾乎一模一樣,把這組畫賣給了日本畫商,得二百大洋。日本畫商拿著臨摹畫又來請齊白石署題,白石老人一時都辨不出這是摹品,還暗猜:是那個黃子林把我的畫賣給日本人了嗎……
齊白石對瑞光特別寬厚,在這事上并沒有和瑞光計較。1929年4月17日,白石向日本正金銀行的職員伊藤為雄發(fā)去的明信片上有這樣一條附語:
東單西裱褙胡同正金銀行住宅 伊藤先生鑒:
……余昨在瑞光和尚處帶來山水畫四條,弟可來一看否。
可見后來,老人家還在幫著瑞光賣畫,仍舊提點(diǎn)、照拂著自己的弟子。文人師徒間的厚誼深情,足足使人感佩!
遠(yuǎn)岸余霞 齊白石作192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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