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有次在宋揚的畫室閑坐,她拿給我看她的一篇文章,寫的是明代香雪居版《西廂記》里的插圖畫。她對那些插圖里工整又靈氣的器物與花草的描繪著實著迷,就像是隔了幾百年第一回見面,就電光火石,一見鐘情。在我看來,鐘情是因為趣味相投。
那天陽光很好,穿過窗戶照進來,鋪灑在墻邊的幾盆植物身上。植物不會說話,緩緩地抽芽、生長、枯萎,襯著白墻,像是會悄悄跳進一旁的畫里,一會兒又再跳出來,不被察覺。墻上掛了幾幅宋揚的《長物繪》工筆畫,同樣細膩安靜,顏彩的質(zhì)感輕盈晰透,每一筆都潤潤的,或深或淺,時濃時淡,像是自然渲成,卻是精心規(guī)劃。水跟色的暈染走動被更多地記錄在筆觸里,靠近盯著看,角角落落又發(fā)現(xiàn)許多細節(jié),明明在畫里、在形中,卻又好像跳脫出來,像是一個孩子躲貓貓時,透過門縫意外瞥見一場表演?此齽庸P,似是用水和著顏彩在紙上做游戲,時而輕松邁大步,時而踮著腳尖走鋼絲,玩著玩著,形象就逐漸清晰起來。
撇開現(xiàn)世的繁雜,也不談宏大的主題,只是畫一些老物件,畫一些花草,但不是相機拍出的那樣,而是她眼中的,她心里的,她筆下的。這或許也是另一種形式的隱居,或者說修煉。
我認(rèn)識宋揚已經(jīng)有十幾年了,我看到的她始終能在甚囂塵上的浮躁中保持一份對繪畫的虔誠和執(zhí)著,不事張揚,更不隨波逐流。于是,我今天看到這些作品,淡定和干凈得讓人感動。晚唐有個詩人,更是一位著名的藝術(shù)評論家叫做司空圖,作了一篇《二十四詩品》,里面有這樣八個字,我愿意把它放在宋揚的身上,那就是“落花無言,人淡如菊”。
在中國古代的哲學(xué)闡釋中,人與自然最高境界就是象征著自然界萬物的“天”和俗世紅塵中的“人”的完美融合,他們把它稱作“天人合一”的境界。一個物件,一盆植物,人們對它們熟視無睹,如何經(jīng)過繪畫,給它們靈魂,映照出它們內(nèi)里不被人發(fā)覺的趣味,或者說以它們?yōu)檩d體,用純視覺的方式表達出作者所想,與觀者溝通。在宋揚的畫里,我感覺到“萬物之靈”的人在聰明地安然隱退,隱沒于花木叢中,和閑草雜花們一道從容綻放,悄然開落。這是一種難以忘懷的詩意和舒適,人本無異于草木,而草木自有本心。我相信在這些畫中,從某個難以想象的角度,中國傳統(tǒng)的精神內(nèi)核似乎與西方藝術(shù)的表現(xiàn)形式委婉地暗通款曲,纏雜孳生出一種和諧的、歲月靜好的安閑氣質(zhì)。
茶水漸淡,陽光也變成橙紅色,換了個角度照在畫框上,我又想到那句話——試問觀者,此非隔花人遠天涯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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