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王蒙《滌硯圖》)
與仕勛相識相交二十年了,他對于書畫的癡迷,對于朋友的真摯,給我留下了不磨的印象。他的藏品中的王蒙《滌硯圖》,是邦達師最為關(guān)注的,我在得觀此作后,建議他以“滌硯草堂”為齋號,他欣然應(yīng)諾并托人刻了一印,這便是滌硯草堂名稱的來歷了。仕勛并非能書擅畫者,然而他精妙的書畫珍藏,完全配得上滌硯草堂這一風(fēng)雅的名稱。
八大山人與石濤的書畫,是滌硯草堂收藏品的重要部分,也是仕勛最為心愛的一部分。
清初“四大畫僧” 中的八大與石濤,是二十世紀(jì)中國畫壇最為崇拜的前代圣手。他們奇異獨特的筆墨風(fēng)神,讓許多畫人追逐不已。這兩個和尚都俗姓朱,都是朱元璋的后代,都曾是顯赫的皇族。甲申之變,讓他們備嘗國破家亡的苦痛,遁入了空門。于是,他們的全部智慧都化為了書畫,全部情感都寄寓于書畫。他們“墨點無多淚點多”的藝術(shù),猶如兩座突兀而立的奇峰,輝映著三個多世紀(jì)的畫壇。江西的傅瑞麟因之更名“抱石”,廣東的丁衍庸因之棄油畫事水墨。
(清·八大山人《海棠春秋圖》)
滌硯草堂珍藏八大山人佳作四件,從五十余歲至七十四歲,時間跨度近二十年,花魚、山水俱備。其中八大山人《海棠春秋圖》,款署“個山”,鈐“何負(fù)”印,是一件特別值得重視的作品,從筆墨風(fēng)格判斷,作者其時正處于由早期的“方挺”,往后期的“圓渾”過渡的變易期,其年約在五十八、九歲。畫上作者行書自作七言詩一首,詩、書、畫、印的相互映照,提供了較為豐富的研究資訊,方宇先生便據(jù)此有了一段精到的論述(見畫側(cè))。啟功先生也因之題句:“小印明心何所負(fù),枯毫和淚墨難乾”,可謂妙極!畫左下角,鈐有石濤“清湘老人”一印,說明是石濤曾藏,或石濤觀賞過的,證明兩位大畫僧之間的關(guān)系,尤為難得。
(清·八大山人《贈過峰和尚小魚群》)
八大山人的三個扇面,亦殊有特色。其一,《贈過峰和尚小魚群》,云母素面上寫就小小游魚二十余尾,用墨甚淡,若隱若現(xiàn),乍看似無,真奇畫也!作者自題一詩,上款為過峰和尚,即釋白丁,俗姓朱,亦明宗室,住云南,以畫蘭著稱。這是兩位同宗畫僧交往的證據(jù)。年款甲戌,為康熙三十二年,紀(jì)元一六九四年,作者六十九歲。
(清·八大山人《山水》)
其二為簡筆山水,筆墨僅據(jù)扇面三分之一,云山溪橋屋宇,寥寥數(shù)筆而已!扇中作豎款一行,畫面構(gòu)成極具“現(xiàn)代”意味,是所謂奇也、異也!無年款,應(yīng)為中晚年作。
(清·八大山人《贈余山山水》)
其三,為余山作山水,寫秋山林屋,筆致圓渾厚拙,是八大山人晚年的典型風(fēng)格。紀(jì)年乙卯,為康熙三十八年,作者七十四歲了。
(清·石濤《贈余山行書自作詩》)
石濤書畫,滌硯草堂所藏甚多,計有十件,雖無大幅,但件件珠璣,讓人玩味不盡。其中,謝余山行書五言詩扇面,上款余山與八大山人乙卯作山水扇面為一人,即鄭余山也,他們有著共同的朋友。
(清·石濤《富春山色圖》)
《富春山色圖》小立幅,作者自題憶富春圖而寫,所謂富春圖應(yīng)指黃公望之作,此應(yīng)仿黃作也。全圖用枯筆邊鉤邊皴,既松且緩,樸拙蒼渾,一派天真氣象。不欲其巧而巧,不欲其奇偏奇,這正是石濤的妙處!
(清·石濤《杜甫詩意冊》)
《杜甫詩意冊》為張學(xué)良、張群舊藏,計十開,借杜詩遍寫蜀中春秋、朝夕、雨雪景象,章法筆墨各各不同:“高江急峽”以細(xì)筆草篆法作水波,奔流起伏極見份量;“淡云疏雨”用米家法,城內(nèi)城外,一片淋漓;“春水船如天上坐”以水色破墨,作湖上平遠(yuǎn)景,有春水空蒙之感;“漁人網(wǎng)集”作重山闊水,風(fēng)帆片片,境界縹緲;“有時自發(fā)鐘磐響”用枯簡之筆作落日溪山,望之不禁惆悵生也;“秋水才深四五尺”,筆意含稚拙,有怡然之情;“藍水遠(yuǎn)從千澗落”翠峰重迭,清流奔涌,其境幽深!鞍咨炒渲瘛敝蛔饕唤钱,疏木柴門一山若拳,人小如豆,送客其間,筆愈簡,禪趣愈濃。“夕照入江”畫一水兩岸,云隔林屋,烘天敷壁,江不染而色猶存;“澗道余寒歷冰雪”,淡墨鉤皴,時斷時續(xù),間以水色破墨,即成滿紙冰雪。中國畫的技法的新生,往往出自落筆時的頓悟,是一種即興式的生發(fā),此冊作了極好的榜樣。
(清·石濤《深樹云來圖》)
《深樹云來圖》寫坡石林屋,烘染中留出一段空白,此即云也。題“深樹云來鳥不知”就在這一點禪意,貌似平常而不平常。
(清·石濤《山居圖》)
《山居圖》與前圖為姊妹之作,以枯筆鉤皴山石樹木,布滿圖面,其意若人物畫之白描。山下置有院屋人家。全圖充實,僅靠筆墨的虛白處透氣,這是一種特別的畫意,作者自稱“飛白法”。此飛白法,與趙孟頫所說“石如飛白木如籀”中的飛白法,又有了區(qū)別。
(清·石濤《寫唐人詩意》)
《唐人詩意》為張大千先生舊藏。全用枯墨與草篆之筆,渾穆蒼莽中寄著深沉的生命活力。
(清·石濤《蘭花》)
《墨蘭》黃君璧先生舊藏。淡花濃葉,數(shù)筆即成,春風(fēng)和幽香皆在其中了,這就是中國畫的寫意和抽象。
(清·石濤《竹西雅集圖》)
《竹西雅集》 ,關(guān)友聲先生舊藏。這是石濤上人與友人載酒游竹西的寫實,茅屋中的四個人即是作者與王覺士等三位朋友。所謂寫實也是寫其大意。試看圖中,叢林、茅屋、遠(yuǎn)山,都在朦朧煙霧中。虛才有了詩意,虛才令人遐想。
(清·石濤《邵伯帆影圖》)
《邵伯帆影》與前圖為一對,亦關(guān)友聲舊藏。集邵伯鎮(zhèn)與長江之景為一圖,簡潔概括,秀朗淋漓。這是作者在舟中的寫生。中國畫的寫生,是觀其大意,寫其大意的,與西畫迥異。
(清·石濤《致退翁二札》)
《致退翁札》兩通,信筆之書,特見天性,既可作法書賞,更可作鑒定之依據(jù)。
這些佳作妙制,和著兩位畫僧的汗水與淚水,寓著他們的心血和智慧。發(fā)自于悲苦的藝術(shù),其情愈幽深,其趣愈濃厚,我們是不難從上述珍品獲得結(jié)論的。是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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