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藝術的慰藉
喻慧
翻看“中國花鳥畫史”有個令我費解的發(fā)現(xiàn),在唐代以前,花鳥畫僅存于帶有神秘色彩的圖騰服飾中,在這些器物上,審美需求是次要的;B畫的歷史在五代兩宋以前一千多年只有薄薄的三、五頁,而自五代開始:韓干、黃荃、徐熙……繪畫史變成一個時代厚厚的頁碼,基本是從原始圖案一步跨上繪畫的巔峰。輝煌的、寧靜莊嚴的、精致得令人驚嘆的工筆花鳥畫,以一種不可磨滅的藝術方式定格在時間的長河中。是什么成就了宋代那超凡的審美境界?
我們通常以一種文化特征來簡括一個時代,比如:楚辭、漢賦、宋詞、元曲、明清小說……文化使人們超越時空相互認同和依存。
讓我們先看看在宋朝之前的隋唐三百年,此時經(jīng)濟文化空前繁榮,作為精神享受的詩歌受到極大的賞識,詩人的地位受到格外推崇,看看那些天地豪情華美壯闊的詩句:“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飄飄何所以,天地一沙鷗!;“登高壯觀天地闊,大江茫茫去不還。”;“感時花濺淚,恨別鳥心驚!薄瓊性和人的精神在詩歌里得到極大的弘揚,在天地間生長著人類的自信。
繪畫作為獨立的審美對象、技巧和表現(xiàn)力大為提高,人間的典范成為工筆人物畫的題材:“虢國夫人春游圖”、“簪花仕女圖”、“步輦圖”、“韓熙載夜宴圖”、“文苑圖”等等,有種蓬勃的欣然,讓人覺得人間才是真正的天堂。
這個時期由西域工匠帶來的精湛工藝,把人們對仙境的向往鏨刻在世俗享用的器具上,使唐代的金銀器無以附加的精美,不同于漢代及前尊玉為貴的神圣。
如果沒有唐代華貴的底子,便難以織就宋代沉穩(wěn)凝重的錦繡。帝王的喜好引領了一個時代的風尚,文官執(zhí)政使此風尚更趨于精致。感物是宋代花鳥畫的顯著特征:“率能奪造化而移精神遐想!惫すP花鳥畫集中涌現(xiàn),“瑞鶴圖”、“雪竹圖”、“桃鳩圖”、“層疊冰綃圖”、“秋柳雙鴉圖”等等,畫家們對自然的體察入微、對內(nèi)心的深切關照、精確的細節(jié)技巧,均顯示了他們的活力和才華,讓我們感到那種樸素單純,那種典雅寧靜,深得藝術含蓄之美,表現(xiàn)了高貴的優(yōu)雅與靜穆的偉大。
追求單純和內(nèi)在的高雅品質也體現(xiàn)在對瓷器的情有獨鐘,它來源于泥土,而不再是貴金屬,色彩單一,而不再是三彩五彩。這種內(nèi)斂的審美,在詩詞里是對個人心緒最深切的關注,離愁別緒感物傷懷:“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詞詞句句浸透著繁盛漸衰的徹骨悲涼,仿佛來自心靈深處的一聲聲嘆息。這個時代雖然戰(zhàn)亂紛爭,卻給我們留下一片詩與畫互為補充的精神天空。
現(xiàn)今我們身處經(jīng)濟巨變的時期,拿什么來安撫我們由于工業(yè)化加速的日益煩躁的心靈?如何面對商業(yè)競爭而難以擺脫鳥為食亡的卑微?我們大多數(shù)無神論者如何能夠以:“宗教信仰的根本目的:是為了讓人類面對世界荒誕和命運的偶然所產(chǎn)生的驚悸心靈平扶下來,使心靈獲取超然終極的拯救。”
在人類世界,我們總相信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運,從而有希望有憂慮,而火山、地震、風暴、海潮卻會令人敬畏地發(fā)生,自然存在著完全漠視我們愿望的力量,在我們賴以生存的空間里,時間分分秒秒地奪走我們的活力,健康,乃至生命。與山川,海洋,石頭相比,我們只是匆匆而過的掠影,心頭揮之不去的是對生命意義的追問,因為我們用文字,繪畫,雕塑音樂,詩等等諸多藝術方式,來表達我們在有限中對永恒的向往,借以慰藉我們脆弱的生命。
能潛心畫畫的人是幸運的,以美作為個人信仰,在工筆畫三礬九染反反復復渲染中,有如教徒每天每日的詠誦,用不同的方式,經(jīng)歷相似的心理歷程,以期獲得心靈的寧靜和人格的尊嚴。
戊子年新春于大桌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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