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書畫筆墨之美,包含力度美、節(jié)奏美、韻律美、動態(tài)美、氣勢美、意趣美和性格美等諸因素。
中國書畫用筆,都講一個“力”字!度嗣袢請蟆吩(jīng)發(fā)表過美學家劉剛紀的一篇文章,題目叫做《美與力》,令人信服地闡明了美與力的關(guān)系,說明了美的是有“力”的,因為這“力”,首先是肯定著我們生命的存在和向上發(fā)展,同時還是一種人格的、道德的、精神的“力”。在中國美學中有重要意義的,為劉勰所倡導的“風骨”這一范疇,就包含著這兩種“力”的表現(xiàn),同時又是以后者為主要方面。有的看起來纖弱的東西,其中仍然有一種內(nèi)在的“力”,表現(xiàn)為一種柔和的、輕盈的力,有的看上去是病態(tài)的、衰弱的東西,由于其中蘊藏著一種堅強的精神的“力”,因此仍然有一種特異的、吸引人的美。“疾風知勁草”,“柔能克剛”,都是講的柔弱的力的美。《紅樓夢》中的林黛玉,俄羅斯畫家蘇里柯夫筆下的女貴族莫洛卓娃,就具有這樣一種美。
中國書畫用筆講究“力透紙背”,“力可扛鼎”,“高山墜石”,“金鐵煙云”,“棉里包針”,“折釵股”,“屋漏痕”等等,都是要求用筆要有“力”,所謂堅如屈鐵,重若崩云,重硬生拙,奇驕恣肆,健毫直下,力重萬鈞。這個“力”,并非用筆在紙上蠻使勁。一味地蠻使勁,效果是很糟的,即使把紙戳破,也未必能畫出有“力”的線條來,所畫的線條,只能使人感到簡單生硬,劍拔弩張,外強中干。真正有力的線條,應(yīng)是剛?cè)嵯酀瑒倓哦秩犴g,所謂“寓剛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勁于婉媚之內(nèi)”,體現(xiàn)出一種內(nèi)在的能加以控制的力。如過于剛硬就沒有了生命,要有柔有剛。“百煉鋼可以變成繞指柔”,就是這個意思。
凡有生命的“力”,都體現(xiàn)出剛與柔的矛盾統(tǒng)一。中國書法藝術(shù)把字看成是生命的肢體,講“骨老血濃,筋藏肉瑩”。明朝書法家豐坊在《筆訣》里說:“書有筋骨血肉,筋生于腕,腕能懸,則筋骨相連而有勢;骨生于指,指能實,則骨體堅定而不弱。血生于水,肉生于墨;水須新汲,墨須新磨,則燥濕停勻而胖瘦適可!苯硕∥碾h對這段話解釋說:“于人,骨所以支形體,筋所以司動轉(zhuǎn),骨貴勁健而筋貴靈活。故書,點畫勁健者謂之有骨,軟弱者謂之無骨;點畫靈活者謂之有筋,呆板者謂之無筋。欲求點畫之勁健,必須毫無虛發(fā),墨無旁溢,功在實指,故曰骨生于指;欲求點畫之靈活,必須縱橫無礙,提頓從心,功在懸腕,故曰生筋于腕……夫書以點畫為形,以水墨為質(zhì)者也。于人,筋骨血肉同屬于質(zhì);于書,則筋骨所以狀其點畫,屬于形;血肉所以言于水墨,屬于質(zhì);無質(zhì)則形不生,無水墨則點畫不成。水濕而清,其性猶血,故曰血生于水;墨濃而濁,其性猶肉,故曰肉生于墨,血貴燥濕合度,燥濕合度謂之血潤;肉貴肥瘦適中,肥瘦適中謂之肉瑩。血肉唯恐其多,多則筋骨不見;筋骨惟患其少,少則神氣全無。必也四質(zhì)停勻,始為盡善盡美;然非巧智兼優(yōu),心手雙善者,不克臻此!
王羲之的字被認為是書法藝術(shù)的最高峰,人譽之為“虎蹲風閣,龍5躍天門”,既堅實又活潑。人們贊美李斯的篆書“畫如金石,體若飛動”,贊美李北海的字為“金鐵煙云”,贊美潘天壽的用筆“方圓兼施”“枯而能潤”等等,都是內(nèi)在的力、生命的力的體現(xiàn)。
中國書法理論把用筆的“力”歸結(jié)為“平”、“圓”、“留”三個字!坝霉P須平,如錐劃沙,一波三折,起訖分明;用筆須圓,如折釵股,圓渾潤麗,無跡可尋;用筆須留,如屋漏痕,凝重自然,以矯浮泛!彼^“平”,就是力量要勻,不能忽輕忽重,“如錐劃沙”就是對“平”的最好形容。用鐵錐在沙上畫線,既不能沉下去,也不能浮起來,必然要力量平勻。力量平勻是筆法的基礎(chǔ)。力量平勻了,線條畫到任何一點上都是有力的,古人說:“細如發(fā)絲全身力到”,只有首先掌握了“平”,然后才能在“平”的基礎(chǔ)上求變化。所謂變化是指筆法中的提、按、行、頓、輕、重、徐、疾、轉(zhuǎn)、折。用筆的變化是無窮的!耙徊ㄈ邸保ㄊ瞧鸱男螒B(tài),折是用筆的方向,以一劃為例,欲右先左為一折,右行為第二折,收筆回鋒又一折,合為三折。每一用筆,都有起筆、行筆和收筆三個動作。有人曾向宋代大書法家米芾請教書法,他回答說:“無往不復,無垂不縮”。但線條無論怎樣變化都要力量基本平勻,不能差距過大,否則必然形成空虛軟弱,書法家把這叫做“系馬樁”,像拴在木樁上系馬的繩子,兩頭實而中間虛軟,這是筆法的大忌。據(jù)說,黃賓虹小的時候,有一位書法家叫他寫個字看看,他就寫了一個“大”字,書法家把紙反過來看了看后說:“你沒有寫‘大’字,只是點了五個點!币驗檫@個“大”字只有起筆、頓筆處力透紙背了,中間都是虛弱,輕浮的。
“圓”是指中鋒用筆,圓渾厚重,如折釵股。中鋒是指行筆時筆鋒始終處在點劃的中間,墨水順著筆尖注流紙上,均勻滲開,這樣出來的線條自然圓潤渾厚,所以又叫做“圓筆中鋒”。這是書法和繪畫用筆的基本法則,但除了以中鋒為基本筆法外,還要適當運用側(cè)鋒、逆鋒,使筆法豐富、多樣,出現(xiàn)無窮的變化和趣味。
“留”是指行筆要能控制得住,控制到每一個點,所謂“極點成線”,這才能有意識地支配線條反映出細致、微妙的內(nèi)容。畫線應(yīng)像駕駛汽車那樣有控制地前進,隨時可以“換擋”和“剎車”,有的人用筆很隨便,看上去很痛快,實則流滑無力,簡單生硬。好的用筆能達到“意到筆隨”,好像優(yōu)秀的琴師操弓一樣,由于控制得好,能奏出美妙豐富的音樂來。所謂“屋漏痕”,就是指的這種“力平而留”“到處可收”的線條。齊白石和黃賓虹是中國近代兩位繪畫大師,齊白石畫大寫意畫,常在畫題上“白石一揮”,不知者以為他信筆揮灑,不假思索,實則他行筆很慢,聚精會神。他畫樹干、樹枝、荷梗等,起筆無頓痕,行筆沉澀,收筆截然而止,毫無疙瘩,無起止之跡,筆法中叫做“硬斷”。黃賓虹作畫時,筆在紙上摩擦沙沙作響,正如唐人有詩云:“筆落春蠶食葉聲”,他們的用筆,絕沒有滑、流、油的毛病。
中國民間傳說中,有一個談?wù)摃ā①潎@筆墨功力的故事,說的是當年修雁門關(guān),要請一位大書法家題寫“雁門關(guān)”三個字。但這位大書法家有個怪癖,不愿給人寫正式的東西,于是主持者就請一個與他要好的和尚去辦,和尚先請他寫一個“門”字,過了些時又請他寫了個“雁”字,再過些時,又請他寫一個“關(guān)”字,書法家剛寫到“關(guān)”(繁體字為“關(guān)”)字的“門”(門)時忽然醒悟,一怒擲筆而去。于是無法,只好請另一位功力較差的書法家補成。后來把這三個字刻在關(guān)的門墻上,人們在遠處只看見“雁門門”。李可染先生在講完這個故事后說,這當然不會是事實,但是卻包含著藝術(shù)上的真理,說明如果書法用筆功力很深,就能產(chǎn)生精神突出,氣勢逼人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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