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陳明榴:丈夫給陸小曼做推拿,深夜汽車壞了便沒回,她卻一夜未睡
翁瑞午
“出事了!出事了!”一大早,翁瑞午從餐桌前“騰”的一聲站起來,眼睛瞪得大大的,報紙散落了一地。
陳明榴聞聲從廚房趕來,結(jié)婚13年了,她每天親自為丈夫準(zhǔn)備早餐,還從未見他如此驚慌過。
“我要去小曼那里……”話沒說完,聲音已被風(fēng)拉扯得越來越遠(yuǎn),未聽真切,翁瑞午早已跑出了家門。
陳明榴錯愕地?fù)炱鸬厣系膱蠹,碩大的頭條鉛字,像一方方黑色堅實的冰塊,冷不丁地砸過來,使她不禁跌坐在餐椅上。
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空難去世,鋪天蓋地的新聞?wù)紦?jù)了轉(zhuǎn)天各大報刊的頭條,而對陳明榴來說,徐志摩的死卻像一種諷刺的暗示。
徐志摩
“我要失去他了……”她自言自語著,像昨天死的是她自己,今天做了鬼回來,女人的直覺讓她隱隱感到,她將就此失去自己的丈夫。
陳明榴與翁瑞午的長輩是世交,還未出生,她便被父母安排好了人生,對于一個以相夫教子為己任的女人來說,生命的脈絡(luò)早已清晰可見。
1918年,19歲的陳明榴與同歲的翁瑞午結(jié)婚,她從小就幻想著這一天,自打年幼時知道他們將會成為夫妻的那天起,她就愛上了他。
翁瑞午是個才子,京劇、昆曲、繪畫、鑒賞古董,樣樣拿得出手,更是受業(yè)于名醫(yī)丁鳳山,得到了“丁氏一指禪推拿”的真?zhèn)鳌?/div>
翁瑞午
他是一個推拿大師,也是一個文化掮客,為人風(fēng)趣幽默,曾被胡適稱為“自負(fù)風(fēng)雅的俗子”。
早在結(jié)婚前,翁瑞午就是陳明榴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作為一個大家閨秀,她這一生沒有別的愿望,只想為他生兒育女,與他廝守白頭。
結(jié)婚后,二人始終相敬如賓,他救濟貧苦,廣施醫(yī)藥,她就是他最得力的幫手,他們育有五個兒女,一家人其樂融融,著實令人欽羨。
可是,隨著一位不速之客的來訪,看似美滿的一切,卻在不知不覺中漸漸發(fā)生了改變。
幾年前,雕塑家江小鶼受徐志摩之托來到翁家,請翁瑞午出診為陸小曼治療病痛。
江小鶼
那時的陸小曼已被哮喘和胃病折磨得面容蒼白憔悴,犯病時呼天搶地、脾氣暴躁,毫無一代名媛的神采。
徐志摩為妻子訪遍名醫(yī)卻不見好轉(zhuǎn),聽聞翁瑞午推拿醫(yī)術(shù)高超,終于托好友江小鶼將他請出山。
經(jīng)過翁瑞午的幾次推拿治療后,陸小曼的病痛果然大為好轉(zhuǎn),以前經(jīng)常昏厥的狀況,再也沒有發(fā)生過。
病痛緩解后,陸小曼一下子又變回了那個嫵媚多嬌、才色雙全的女子,說話輕聲細(xì)語,待人和顏悅色,很少再發(fā)脾氣。
三個都是才子佳人,翁瑞午很快便與徐陸夫婦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對于翁瑞午,徐志摩很是感激,經(jīng)常邀請他來家中做客。
陸小曼
一來為妻子治病,二來徐志摩身兼數(shù)職,經(jīng)常出差,而翁瑞午通曉琴棋書畫,十分健談,他希望翁瑞午能常來陪妻子說說話,讓她開心。
這話的確不假,哪怕是一個無聊的小笑話,經(jīng)過翁瑞午手舞足蹈地描繪,都能逗得陸小曼開懷大笑。
可這世道因果輪回,當(dāng)年若不是王賡請徐志摩來陪陸小曼說話,他又怎么有機會抱得美人歸,如今他請翁瑞午的做法,未必不會引狼入室。
盡管徐志摩也會聽到一些流言蜚語,但他顯然是豁達坦蕩的,在他看來,醫(yī)患之間在治療上難免會有肢體接觸,令世人產(chǎn)生誤會。
他相信他們只是有很多共同的愛好,并不涉及兒女私情,然而,這世界上并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想。
王賡
自從翁瑞午與徐家往來后,陳明榴就知道,她的丈夫在那里結(jié)交了一個不一般的女人,她與他生活了十幾年,她當(dāng)然知道。
每每從徐家行醫(yī)回來,他的臉上總是洋溢著輕飄的快樂,“徐太太真是一個奇女子”,“陸小曼的昆曲真是絕了”,“小曼的身段美極了”。
一次比一次親昵的稱謂,一次比一次迷戀的眼神,小報上那些消息又怎么會是空穴來風(fēng)?
那時,翁瑞午的大女兒翁光香常跟著父親進出徐家,由于陸小曼在與前夫離婚墮胎后,喪失了生育能力,所以格外喜歡孩子。
陸小曼
每次回家,陳明榴總能聽到女兒對她說:“陸母姨今天又偷偷拿糖給我吃,陸母姨好漂亮,她有很多好看的衣服和鞋子!
孩子的話像一根根無形的針,落在陳明榴的心里,她在雜志上見過陸小曼的照片,這樣才色雙全的女子,哪個男人會不喜歡呢?
陸小曼年輕、漂亮、精昆曲、擅繪畫,又寫得一手好文章,相形之下,自己太普通了,簡直黯淡無光,一股強烈的自卑在她的心底蔓延開來。
丈夫待在徐家的時間越來越長,陳明榴的心也越來越犯嘀咕,自從結(jié)婚后,這個家就是她生命的全部,任何可能的威脅,都是草木皆兵。
陸小曼
她拼命地做家務(wù),她不得不填滿這可怕的空虛,否則她的腦子會活動起來,思想是一件無比痛苦的事。
是的,女人的直覺往往準(zhǔn)確得驚人,在頻繁的身體接觸及興趣交流中,翁瑞午和陸小曼的確產(chǎn)生了一種不可言明的微妙情愫。
對翁瑞午而言,陸小曼仿佛一個巨大磁場,她的一切都吸引著他,在遇到她之前,他近30年的人生都白活了,他忍不住每天都要見到她。
陸小曼的干女兒何靈琰曾回憶說:
“對于徐干爹,他在家的時候很少,倒是翁瑞午天天報到,有些喧賓奪主的味道,又好像是這家的男主人!
左起:何靈琰、陸小曼、翁香光、翁瑞午
當(dāng)時,陸小曼的生活奢靡無度,除購置昂貴的衣服和首飾外,還要請傭人、廚師、司機,并且需要大筆開銷用以吸食大煙。
盡管徐志摩輾轉(zhuǎn)各地,身兼數(shù)職賺錢養(yǎng)家,但仍是入不敷出,每每這時,翁瑞午總是及時伸出援手,只要是陸小曼的事,他都在所不辭。
陳明榴知道,丈夫?qū)ε笥严騺硎蔷又,就算他對陸小曼再迷戀,也斷不會背著徐志摩與陸小曼有私情,這一點她無比篤定。
所以,即便丈夫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即便徐志摩每次出門前都請她的丈夫代為照顧陸小曼,但陳明榴始終表現(xiàn)得十分大度。
徐志摩
可是,這一切在1931年11月19日發(fā)生了改變,徐志摩乘坐的飛機撞上了白馬山的山頂,也撞碎了陳明榴那顆玻璃般的心。
那一刻,她似乎與這個可憐的詩人共情了,這一撞,撞破了他們各自珍視的家庭。
雷池的邊緣失去了唯一的屏障,她的丈夫未必不會邁出那一步,一個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一場毫無勝算的戰(zhàn)爭,就要開始了。
徐志摩遇難后,陸小曼悲傷欲絕,整個人都垮了下來,全靠翁瑞午每天陪在她的身邊,從病痛到生活給予她唯一的慰藉。
很長一段時間,翁瑞午每晚必至深夜才回家,看著陸小曼一天天消沉,他的心快要破碎了。
翁瑞午與五個兒女
喪夫后的陸小曼,除了徐家公公每月補貼的300元生活費外,再無其他收入,而這些遠(yuǎn)遠(yuǎn)不夠支撐她巨大的生活開銷。
為了接濟陸小曼的生活,翁瑞午將自己的全部收入都拿來貼補她,不夠就賣畫、賣古董,即便是坐吃山空,他也無怨無悔。
誠然,經(jīng)濟上不能獨立,人格上也就不存在獨立。
直到有一天,翁瑞午為陸小曼推拿到深夜,又恰逢汽車壞了,便在徐家二樓的煙榻上睡了一晚。
那一夜,陳明榴失眠了,她的心脹得無限大,擠得她透不過氣來,耳朵里聽見一萬棵樹上的蟬聲,叫了一夏天的聲音,像耳鳴一樣。
[圖片12]
陸小曼
她愛她的丈夫,她無法不去愛他,她恨那個女人,可她不敢去恨她。
自從那次在徐家留宿后,睡在徐家的煙榻便成了翁瑞午的家常便飯,而他留給妻子的理由,也僅僅是以醫(yī)生的名義,介入患者的生活。
陸小曼對于這個男人的留宿,始終是默認(rèn)的態(tài)度,她不會主動要他留下,也不會轟他走,每次翁瑞午來了,陸小曼便獨自上三樓,任他留宿在家里。
很難說陸小曼的心里不是矛盾的,對翁瑞午,是友情?是愛情?抑或是其他不可名狀的情感?她是愛徐志摩的,但她已經(jīng)離不開翁瑞午。
如果沒有翁瑞午的救濟,如果沒有他的推拿治療,自己便是個將死之人,她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圖片13]
徐志摩與陸小曼
他有家室,她無意破壞他的家庭,無意做一個不專情的女子,可無論在病痛還是精神上,她都不能對自己的“需求”置若罔聞。
而對陳明榴來說,盡管她知道丈夫常常在徐家過夜,但她不能捅破這層窗戶紙,如果捅破,她未必不會是最先出局的那一個。
“明天你跟爸爸到福熙坊去!标惷髁駥λ呐畠何讨毓庹f。
“那不是陸母姨的家么?我去做什么?”
“以后你就住在那里,做陸母姨的女兒!
陳明榴不知道要怎樣對年幼的女兒解釋這一切,她的丈夫幾乎每天都住在另一個女人的家里,而她居然還要自己的女兒與那個女人修好。
[圖片14]
陸小曼
任憑是誰都可以看出,翁瑞午變了心,他不再愛她,他已經(jīng)成為了別人的“丈夫”,她哭,但是她無能為力。
她是一個卑微的女人,幾乎卑微到塵埃里,她害怕失去丈夫,一切可能造成家庭破碎的事,哪怕是爭取自己應(yīng)有的權(quán)利,她都不要去冒險。
她要對陸小曼好,讓陸小曼時刻知道有她的存在,也許那個女人會迫于壓力,也許她會可憐她,把丈夫還給她。
不得不說,一個正室如此“屈膝”于第三者,的確是鮮有的。
陸小曼喜歡孩子,對翁家的孩子更是視如己出,為了讓翁重光適應(yīng)新家,陸小曼特意在三樓自己的床邊為她安置了一個小床,翁瑞午則始終住在二樓。
[圖片15]
陸小曼與徐志摩
然而,沒過多久,翁重光就自己跑回了家,說什么都不肯再住到陸小曼家里,她受不了陸小曼晝夜顛倒的生活習(xí)慣,也受不了大煙的味道。
翁重光年紀(jì)小,但不代表不懂事理,自己的父親常常住在陸母姨的家里,他未嘗不是因為這個女人而離開了自己和母親。
翁瑞午與陸小曼同居的事很快便傳到了徐志摩父親的耳朵里,徐父認(rèn)為陸小曼已另尋新歡,便停止了每月給陸小曼的生活補貼。
翁瑞午一氣之下,便將自己的床榻搬上了三樓,與其被人戳脊梁骨,不如像個男人一樣坐實這“罪名”。
[圖片16]
翁瑞午與陸小曼
自此,翁瑞午只是每月向家里寄一些生活費,幾乎再沒有回過家,他公開與陸小曼住到了一起,以后陸小曼的生活,由他獨自承擔(dān)。
話雖如此,可要滿足陸小曼的巨大生活開銷,又談何容易?單是大煙一項,普通人家就難以為繼。
為了博得佳人一笑,翁瑞午常常為陸小曼置辦新衣,只要是最新最流行的款式,無論價格多昂貴,他都會買下來。
為了給陸小曼補身子,翁瑞午甚至在陸小曼家專門養(yǎng)了一個奶媽,每天各種營養(yǎng)品供應(yīng)著,就因為陸小曼不喝牛奶,只喝人奶。
而這一切的開銷,莫不是翁瑞午壓縮了妻子與兒女的生活費用而節(jié)省下來的,好在陳明榴平日節(jié)儉,日子勉強可以過下去。
陸小曼
自從丈夫公開與陸小曼同居后,陳明榴就生了病,終日郁郁地自思自想。
被丈夫拋棄的自己和曾經(jīng)琴瑟和鳴的幸福生活,像兩個尸體背對背栓在一起,你墜著我,我墜著你,止不住地往下沉。
她難得見到丈夫一面,見到時卻又覺得無比陌生,似乎有什么東西一路拉扯著她,將他們的距離拉得好遠(yuǎn)好遠(yuǎn)。
他們隔著千山萬水,隔著房子,隔著窗子,隔著餐桌上凌亂的報紙,隔著他們的五個兒女,她的支離破碎的家。
也許是出于對弱者的同情,在翁陸二人同居后,陸小曼還特意與翁瑞午約法三章:不許翁瑞午拋棄發(fā)妻,兩人也不正式結(jié)婚。
翁瑞午
誠然,在世人眼中,這些虛偽的施舍毫無意義,但在陳明榴看來,對于這個保障了她婚姻“完整”的女人,她的心里竟是感激的。
逢年過節(jié),她還會讓女兒為陸小曼與丈夫送去一些應(yīng)景的吃食,三個人就這樣過著“不是夫妻,勝似夫妻,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日子。
陳明榴與翁瑞午分居的“婚姻”維持了20年,翁瑞午與陸小曼也同居了20年,可直到死,她的丈夫都沒有回過這個被遺棄了的家。
1951年,經(jīng)過了20年壓抑的“婚姻”,陳明榴終是不堪重負(fù),走完了她52年的凄切人生,死亡對于她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陸小曼
母親離世后,大女兒翁香光跑到陸小曼家質(zhì)問父親:
“既然想和陸小曼在一起,為何不早一點和母親離婚,讓母親在一個個孤獨的夜晚,獨自面對痛苦,直到死都沒能解脫!
“我和你母親是有感情的,我們在一起過了幾十年,我怎么舍得離開她呢?”面對女兒的歇斯底里,翁瑞午的眼中噙滿了淚水。
很難講“專情”對于男人來說到底存不存在?也許在翁瑞午看來,陳明榴只是一份難以割舍的回憶,可他在陸小曼身上就得到愛情了嗎?
晚年的陸小曼在回憶自己與翁瑞午的關(guān)系時,曾這樣說道:
“由于舊病更甚,翁醫(yī)治更頻,他又作為老友勸慰,在我家長住不歸,年長日久,遂委身矣。我對他只有感情,并無愛情。”
[圖片20]
陸小曼
顯然,在這畸形的三角戀情中,誰都沒能得到真正的愛情,可若論得失,這世間莫不是有著說不盡的委屈與蒼涼。
世人都感嘆陸小曼與徐志摩的愛情故事,翁瑞午也終是與佳人共度了30個春秋,可在時間無盡的荒野里,誰還會記得那個籍籍無名的女人呢?
餐桌上的報紙依舊凌亂的散落在那里,一年又一年,散發(fā)著微弱的氣息,而陳明榴的靈魂早已煙消云散。
從翁瑞午離開家的那天起,她就等于死了,可當(dāng)她真的死了,他的故事卻還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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