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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論·研究] 原創(chuàng) 洪濤:采小說情節(jié)入史書——女詞人・絕佳之作・層累之弊

2 已有 81 次閱讀   2024-08-03 15:01
原創(chuàng) 洪濤:采小說情節(jié)入史書——女詞人・絕佳之作・層累之弊
古代小說網(wǎng) 2024-08-03 06:52
本文是《洪濤:女詞人的私領(lǐng)域(讀張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國文學(xué)史・二十)》的姐妹篇,討論文學(xué)史家從何處獲取作家的私人信息。筆者特別重視歷史撰述中所記史事的真?zhèn)巍?/div>
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上篇說到,張隆溪教授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2023年) 解讀李清照詞多少有使用“自傳式解讀”(the autobiographical reading)的影子,斷定李清照老來淪落到一無所有的境地。
關(guān)于李清照《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張教授說:
At that time, her husband was away, and she sent him this lyric, depicting a delicate young lady suffering from loneliness and sorrow:
Sadness surrounds the day like light fog and dense cloud,
In the golden animal censer, the incense is all burnt out.
The Double Nine Festival is here again,
The jade pillow, the gauze curtain,
The midnight chill comes in and out.
Holding wine by the eastern fence at dusk,
Through sleeves a sweet scent wafts over,
Don’t say there’s no sorrow,
The west wind opens the curtain’s closure,
She is thinner than a yellow flower.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
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
(徐培均《李清照集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頁52)
徐培均《李清照集箋注》(修訂本)
所謂her husband was away, and she sent him this lyric, 意思是:“(過端午節(jié)時(shí))她的丈夫不在家,所以她寄了這首《醉花陰》詞給他!崩钋逭盏恼煞蚴勤w明誠(1081-1129) 。
能說出her husband was away, and she sent him this lyric這句話,須是熟悉李清照寫《醉花陰》時(shí)的“家庭情況”。試問:寄信和信中內(nèi)容,外人如何探知?
有趣的是,后世似乎有一個(gè)小說作者得知李清照寄了《醉花陰》給趙明誠。這人是誰?他是北宋人?南宋人?還是……
本來,《醉花陰》寄出與不寄,都不是大事,但是,史家若采入無根之談入史書,那么,史書的客觀性還存在嗎?本文的討論,涉及撰寫史書的“求真”原則。
《李清照評傳》
李清照《醉花陰》有提供“寫作背景”?
《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本身沒有提及李清照家人是否在家,而且不論這首詞有沒有被寄出去,都不影響詞的內(nèi)蘊(yùn),所以,“自傳式解讀”在這一個(gè)案中并非讀詞之必要。
不過,論者多了解文學(xué)作品的寫作背景,知人論世,往往有助于解讀作品。知人論世,是中國文學(xué)批評史上的一大課題 (周嘯天《詩詞賞析七法》,四川文藝出版社1989年版,第二章“知人”、第三章“論世”;張伯偉論及“以史證詩”,參看張伯偉《中國古代文學(xué)批評方法研究》,中華書局2002年版,內(nèi)篇第一章第四節(jié))。
張伯偉《中國古代文學(xué)批評方法研究》
問題是:要知人論世,應(yīng)該怎樣做?
《醉花陰》是哪一年寫成的?該年的端午趙明誠為什么不和李清照在一起?張隆溪教授怎知李清照寄詞給趙明誠那樣的私事?
如果張教授采納并轉(zhuǎn)述某種“史料”的說法,那么,“史料”是誰提供的?可信嗎?李、趙二人之外,還有誰知道他們夫婦私信的內(nèi)容?是趙明誠的“友人”嗎?歷史上,真有“友人”陸德夫其人嗎?歷史上,誰最先說李清照寄《醉花陰》給趙明誠?
“易安以重陽《醉花陰》詞函致明誠”
寄出《醉花陰》之說 (she sent him this lyric),可能是源自《瑯?gòu)钟洝贰耙装惨灾仃枴蹲砘帯吩~函致明誠”(《瑯?gòu)钟洝肪碇校。這里,“明誠”指趙明誠。
其實(shí),《醉花陰》既沒有表示敘述者自己是孤身一人,也沒有附載序言跋文之類的副文本 (para-text) 說明這首《醉花陰 ・ 薄霧濃云愁永晝》詞要寄給趙明誠。
《瑯?gòu)钟洝?日本早稻田大學(xué)藏本)
如果《醉花陰》真是寄給趙明誠,那么,它是作于哪一年的?趙明誠哪年的端午不在家?哪種文獻(xiàn)有相關(guān)的記載?
柯寶成《李清照全集・匯校匯注匯評》(崇文書局2015年版)將這首《醉花陰》系于1103年-1105年之間,認(rèn)為當(dāng)時(shí)李清照受黨爭連累,被迫離京(頁18)。
徐培均李清照集箋注》(上海古籍,2002年) 卻表示這首詞作于1108年(頁54)。徐培均所系之年,比柯寶成所系之年遲了至少三年。
柯寶成和徐培均有不同的說法,大概是因?yàn)樗麄兌紱]有鐵證,只好各自做推測。柯寶成將《醉花陰》系于1103年-1105年之間,這正好說明:柯寶成不知道《醉花陰》寫于三年之中的哪一年。
“絕佳”之詞:元人伊世珍的《瑯?gòu)钟洝份d錄了什么?
“《醉花陰》詞函致明誠”之說,始見于何時(shí)、何書?
筆者查得元人伊世珍所輯《瑯?gòu)钟洝肪碇幸锻鈧鳌罚阂装惨灾仃枴蹲砘帯吩~函致明誠。明誠嘆賞,自愧弗逮,務(wù)欲勝之。一切謝客,忘食忘寢者三日夜,得五十闋,雜易安作,以示友人陸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絕佳!泵髡\詰之。曰:“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似黃花瘦!闭装沧饕。(《瑯?gòu)钟洝肪碇,第十六則) 。
明崇禎間毛氏汲古閣刻津逮秘書本《瑯?gòu)钟洝?/div>
《瑯?gòu)钟洝分羞@個(gè)小故事,真實(shí)可靠嗎?又,《瑯?gòu)钟洝芬锻鈧鳌。那么,《外傳》的來歷和文本性質(zhì),清楚嗎?
《瑯?gòu)钟洝肥菑埲A《博物志》之類的書,題名元代伊士珍輯錄,也有研究認(rèn)為是明朝人桑懌偽讬(袁珂《中國神話史》,時(shí)報(bào)文化出版企業(yè)有限公司1991年版,頁307)。《瑯?gòu)钟洝啡珪稚、中、下三卷。伊士珍是誰?無考。
《中國神話史》
幾種《外傳》:楊太真、趙飛燕、李師師
《瑯?gòu)钟洝返馁Y料來源是“《外傳》”,那么,《外傳》又是一本怎樣的書?亦無可考。一般而言,標(biāo)示為《外傳》,就不是《本傳》、《正傳》,所以《外傳》的可信性比較低。以“外傳”為題者,有《楊太真外傳》、《飛燕外傳》、《李師師外傳》。
《楊太真外傳》(北宋樂史撰)集錄各種民間小說筆記中的逸事和靈異之事,例如,神通情節(jié)有道士楊通幽覓得楊太真魂魄。
《飛燕外傳》(《趙飛燕外傳》,讬為漢代伶元撰),《四庫總目提要》評為:“此書記飛燕姊妹始末,實(shí)傳記之類。然純?yōu)?小說家言 ,不可入之于史部,與《漢武內(nèi)傳》諸書同一例也!保ā端膸烊珪偰刻嵋肪143)。四庫館臣判定《飛燕外傳》不是史書。
《趙飛燕外傳》
李師師事跡多見于野史。小說《水滸傳》寫她和燕青交好!独顜煄熗鈧鳌酚幸粋(gè)情節(jié),和《瑯?gòu)钟洝吠瞥缋钋逭盏脑捳Z相似:帝嘗于宮中集宮眷等,宴坐。韋妃私問曰:“何物李家兒,陛下悅之如此?”帝曰:“無他。但令爾等百人改艷妝,服玄素,令此娃雜處其中,迥然自別,其一種幽姿逸韻,要在色容之外耳!保ㄈ~桂剛、王貴元《中國古代十大傳奇賞析》北京廣播學(xué)院出版社,1992年,頁350-383)。
“此娃雜處其中,迥然自別”是說李師師雜處妃嬪之中,而《瑯?gòu)钟洝穼懤钋逭赵~被摻雜在趙明誠詞之中。兩個(gè)故事都是表達(dá)白玉映沙、出類拔萃之意。
以上《楊太真外傳》、《飛燕外傳》、《李師師外傳》同樣是“外傳”,其性質(zhì)或可充當(dāng)旁證,有助于說明《瑯?gòu)钟洝匪锻鈧鳌分再|(zhì)。
北方文藝出版社版《瑯?gòu)钟洝?/div>
“陸德夫”其人,疑為小說角色
“《醉花陰》詞函致明誠”故事中的陸德夫是誰?徐培均說:“不知為何人。趙明誠交游中,迄未見其人!(徐培均《李清照集箋注》,頁56)。
然而,陸德夫的“絕佳”之評,現(xiàn)在連學(xué)校的教材也引錄,于是,陸德夫儼然是眼光奇準(zhǔn)的詞評家。如果“陸德夫”只是志怪(記異語怪)小說家筆下的一個(gè)角色,他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成為“巨眼英豪”,是李清照的知音人。
現(xiàn)在(二十一世紀(jì))我們查不到宋史上有陸德夫其人,可能只是因?yàn)槭窌лd,或者相關(guān)史料湮沒于時(shí)間的長河中。
但是,民國時(shí)期顧頡剛(1893—1980)及其《古史辨》曾向我們展示:虛構(gòu)的神,在書本中漸漸演化成“人王”,然后,再被后世史籍排進(jìn)人間的系譜之中。我們對同類問題不可不慎。
《古史辨》
《宋史》沒有記載的“陸德夫”,歷史上真有其人嗎?筆者對此,不能無疑。
《瑯?gòu)钟洝返男再|(zhì)、可信程度
《瑯?gòu)钟洝返谝黄涊d,張華為建安從事,遇一人引至石室,其地即瑯?gòu)指5兀ā冬構(gòu)钟洝罚K廣陵古籍刻印社1990年,頁36)?磥恚瑫冬?gòu)钟洝坊蚣从纱擞鱿晒适露鴣怼?/div>
《瑯?gòu)钟洝肪碇羞記載:王維為岐王畫一大石,信筆涂抹,自有天然之致!坏┐箫L(fēng)雨中雷電俱作,忽拔石去,屋宇俱壞。不知所以,后見空軸,乃知畫石飛去耳。憲宗朝,髙麗遣使言幾年月日大風(fēng)雨中,神嵩山上飛一奇石,下有王維字印,知為中國之物。(《瑯?gòu)钟洝芬兜で嘤洝罚?/div>
《瑯?gòu)钟洝贰袄钏加?xùn)畫一魚”故事(日本早稻田大學(xué)藏本)
《瑯?gòu)钟洝匪浲蹙S繪奇石故事,和世傳畫龍點(diǎn)睛的神異故事差不多:畫中所絵之物,竟能脫畫飛走。
此外,《瑯?gòu)钟洝贰袄钏加?xùn)畫一魚”故事,性質(zhì)與王維畫石相同:畫中之魚,“風(fēng)吹入池水內(nèi)”,而原本絵魚之畫紙,竟成為空紙。
《瑯?gòu)钟洝匪d種種離奇故事,讀起來甚有趣,但是,整體而言,《瑯?gòu)钟洝返恼鎸?shí)性、可信度不宜太過高估。
《瑯?gòu)钟洝酚行┕适拢簧婕俺匀滑F(xiàn)象,可是真實(shí)程度同樣成疑,例如,書中有個(gè)小故事講到“太真”楊貴妃和“上”(唐玄宗):太真著鴛鴦并頭蓮錦褲襪,上戲曰:“貴妃褲襪上乃真鴛鴦蓮花也。”太真問:“何得有此稱?”上笑曰:“不然,其間安得有此白藕乎?” (《瑯?gòu)钟洝飞暇?。
然而,男女間私密又帶點(diǎn)香艷色彩的事,除了當(dāng)事人外,還有誰會(huì)在場親見親聞?我們只要想到這一點(diǎn),難免會(huì)懷疑《瑯?gòu)钟洝愤@“貴妃褲襪”故事可能是好事者憑空想像,杜撰出來的。
從上引實(shí)例可見,《瑯?gòu)钟洝凡簧婕俺匀滑F(xiàn)象的故事也可能是虛構(gòu)的,不可輕信。
《宋元筆記小說大觀》
《瑯?gòu)钟洝匪洝敖^佳”之論
筆者對《瑯?gòu)钟洝匪洝敖^佳”之論也持存疑態(tài)度。為什么?
《瑯?gòu)钟洝匪洠嗫湔Q之談。神異性質(zhì)使它的文化地位低落,不能入大雅之堂。袁珂認(rèn)為《瑯?gòu)钟洝肥恰爸竟謺保ā吨袊裨捠贰罚?991年,頁307)。
即使先按下《瑯?gòu)钟洝返奶撜Q性質(zhì)不論,《瑯?gòu)钟洝匪浝钋逭遮w明誠故事中陸德夫稱賞的“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似黃花瘦”到底好在什么地方?沒有解說。陸德夫說“絕佳”,理由是什么?怎樣個(gè)“絕佳”法?沒有解說。
“人似黃花瘦”這種說法,近人俞平伯(1900—1990)就表示“可異”(轉(zhuǎn)引自《李清照全集・匯校匯注匯評》,頁27)。
人的瘦和黃花的瘦,有什么“可比性”?——俞平伯關(guān)注的是“絕佳”評語的理據(jù)(關(guān)于“人似黃花瘦”的解讀,請讀者參看本文的附錄)。
《瑯?gòu)钟洝饭适轮,“人似黃花瘦”被說成寫得“絕佳”,然而,同類的說法,早見周邦彥的《一落索·眉共春山爭秀》(羅忼烈《清真集箋注》上海古籍,2008年,頁10):
羅忼烈《清真集箋注》,上海書籍出版社2008年版。
眉共春山爭秀?蓱z長皺。
莫將清淚濕花枝,恐花也如人瘦。
清潤玉簫閑久。知音稀有。
欲知日日倚闌愁,但問取亭前柳。
周邦彥說:“花也如人瘦”。李清照將花和人的次序倒過來,說:“人似黃花瘦”。
這里不是說“《醉花陰》寄趙明誠”之說必誤。筆者只是有疑問:“易安以重陽《醉花陰》詞函致明誠”到底是誰泄露出來的?泄露給宋朝人知道嗎?
元朝志怪類《瑯?gòu)钟洝酚浰稳怂绞,能?dāng)成真事嗎?另一方面,《瑯?gòu)钟洝芬摹锻鈧鳌,能?dāng)成《本傳》《正傳》看待嗎?
如果《瑯?gòu)钟洝返目尚判猿梢桑ā端膸烊珪偰刻嵋氛J(rèn)為《瑯?gòu)钟洝贰罢Z皆荒誕猥瑣”),那么,《瑯?gòu)钟洝窌械恼f法,顯然不值得采納并寫入正式的歷史書。
近人諸葛憶兵《李清照與趙明誠》雖然提及《瑯?gòu)钟洝匪d故事,但是,諸葛憶兵也不得不考慮《瑯?gòu)钟洝贰翱尚懦潭热绾巍保ā独钋逭张c趙明誠》,中華書局2004年版,頁86。)
諸葛憶兵《李清照與趙明誠》
文學(xué)史書的寫法和寫論文不一樣
上文對張教授 she sent him this lyric之說,提出了質(zhì)疑。
李清照詞《醉花陰》的內(nèi)文本身沒有一言半語可以支撐“《醉花陰》詞函致明誠”之說。因此,筆者想詢問:張教授是不是有作品之外的依據(jù)?
本來,《醉花陰》有沒有寄給趙明誠,對《醉花陰》的意蘊(yùn)又沒有影響,似乎不必深究。但是,筆者竟然花時(shí)間探討“《醉花陰》詞函致明誠”的來歷。這是為什么?
筆者重視的是撰史的求真原則——文學(xué)史書所記,都是史實(shí)嗎?源自志怪小說的故事,可以當(dāng)成“史實(shí)”寫入史書中?
張教授沒有把論證過程寫出來,也沒有提供關(guān)鍵論據(jù),因?yàn)槲膶W(xué)史書不是學(xué)術(shù)論文。筆者這里沒有責(zé)難之意,只是she sent him this lyric 的“客觀性”問題,不容忽視。
筆者的結(jié)論是:she sent him this lyric之說,若是源自《瑯?gòu)钟洝,則其可信性值得懷疑。此外,《瑯?gòu)钟洝匪鶎憽瓣懙路颉,疑?shí)無其人(未見于正史)。
David Perkins ed. Theoretical Issues in Literary History
撰寫文學(xué)史,是否由執(zhí)筆者選擇現(xiàn)成的、流行的說法,匯入一冊之中,就完成任務(wù)了?執(zhí)筆者落筆前,不需要做辨證工作嗎?不需要預(yù)備做解釋嗎?如果有人認(rèn)為不需要,那是將事情看得過分簡單 (“...since the context of any text is infinite, and any contextualizing study reports only fragments of it, the literary historian must explain why any particular fragments are privileged.”See David Perkins ed. Theoretical Issues in Literary History.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1, p.5)。
系年帶來的困局:《醉花陰》寫成之時(shí),有趙明誠嗎?
“自傳式解讀”(the autobiographical reading)方便將某作品“鑲嵌”在作者生平的某時(shí)期,例如:將某篇?dú)w為“前期”作品,或者歸為“后期”作品(李煜的詞也常被區(qū)分為前期、后期。所謂后期,是指李煜亡國之后)。
李清照《醉花陰》寫作之時(shí),她已經(jīng)嫁給了趙明誠?《醉花陰》寫作之時(shí),趙明誠還在世?其實(shí),現(xiàn)在的史料都不足以解決以上疑難。
因此,若有人說李清照《醉花陰》之作必在中間那段時(shí)間(嫁后—孀前),能相信嗎?未必可信。因?yàn)椤蹲砘帯芬灿锌赡茏饔诶钋逭瘴礊橼w婦或者她孀居之時(shí)。
換言之,按趙明誠在或不在為界線,李清照的生活可以分為三期:未嫁、已嫁、孀居。其中,未為趙婦和孀居時(shí)期,都不大可能有“《醉花陰》函寄明誠”之事。
何廣棪《李易安集系年校箋》,里仁書局1980年版。
何廣棪《李易安集系年校箋》(里仁書局1980年版)將《醉花陰》系于1135年之后。按照何廣棪劃定的時(shí)間線,李清照的《醉花陰》不可能寄給趙明誠,因?yàn)橼w明誠死于1129年9月3日(除非是抄錄《醉花陰》在紙上并燒給亡魂,但是,燒不是寄)。
這里不是認(rèn)定何廣棪所做的系年必然正確,而是想指出:讀詞,若依賴“生平、系年”,須衡量種種時(shí)空因素,否則研究者可能會(huì)落入矛盾之局。
將作品分期、系年,讓作品掛靠“大背景”(特定的語境),確實(shí)方便釋出具體的語境意義(例如,某年端午節(jié)李清照沒丈夫陪伴份外孤寂),但是,在文內(nèi)文外證據(jù)均不足的情況下,將某首詞系于特定的事件,實(shí)難脫臆測之嫌。
作品內(nèi)文或能反映作者的思緒和感情,卻不一定能反映作者私領(lǐng)域的事,例如:女詞人的私人信件中夾附了一首詞。這種事,外人怎知?誰看過那封私信?誰記錄了這事?
《李清照集校注》
關(guān)于史書的“可信程度”和檢驗(yàn)
關(guān)于史書的可信程度,張隆溪在其他著作中也有論及,讀者可以參看張隆溪《文學(xué)·歷史·思想:中西比較研究》,香港三聯(lián)書店2012年版,頁189-198。
張隆溪《文學(xué)·歷史·思想:中西比較研究》,香港三聯(lián)書店2012年版。
張教授認(rèn)為“作為人的敘述,歷史很可能有不少錯(cuò)誤和紕漏”,但是,張教授相信“總有一個(gè)可以驗(yàn)證的事實(shí)的核心,可以作為一切敘述的基礎(chǔ)”(頁197)。
張教授這見解如果套用到李清照《醉花陰》上,情況是:張教授也許掌握了強(qiáng)力的證據(jù)和“事實(shí)的核心”,可以驗(yàn)證李清照 she sent him this lyric之說。
在看到證據(jù)之前,筆者自行檢驗(yàn)《瑯?gòu)钟洝分械内w明誠故事是否可信。
首先,趙明誠在寫詞方面,沒有名氣!冬?gòu)钟洝穮s說他“忘食忘寢者三日夜,得五十闋”。這樣的事未免太過離奇:“三日夜”廢寢忘餐做他自己不擅長的事?他還是個(gè)正常人嗎?真有這樣的失去理智的趙明誠嗎?
其次,假如趙明誠真的如此“三日夜”廢寢忘餐閉門造車,竟然還奢想自己的濫作之中會(huì)有佳作,其智力實(shí)在堪憂。強(qiáng)行炮制出來的詞,根本沒有多少真情實(shí)情為基礎(chǔ)。
第三,《瑯?gòu)钟洝氛f趙明誠作詞“五十闋”。何以連一闋半闋都沒有載錄于《瑯?gòu)钟洝?我們也不見“五十闋”流傳于世。這啟人疑竇:真有這“五十闋”?
既有上述三個(gè)疑點(diǎn),《瑯?gòu)钟洝匪d趙明誠故事就未可輕信。
《李清照資料匯編》
值得將志怪小說的內(nèi)容寫入史書中?
學(xué)者對某作品不妨有獨(dú)家的詮釋和看法,不過,歷史書寫(historiography)應(yīng)該特重客觀,史家下筆前宜先辨別史料的真?zhèn)魏秃侠沓潭龋蝗粢孕≌f所載情節(jié)為“敘述的基礎(chǔ)”、以奇聞逕作“史實(shí)”,肯定是不夠穩(wěn)妥的。
張隆溪教授的she sent him this lyric之說也許不是直接取自志怪小說《瑯?gòu)钟洝罚侨∽越说恼撝ㄟ@點(diǎn)是難以確定的,因?yàn)閺埥淌跁袥]有注明來源)。
近人的論著,凡涉及李清照《醉花陰》,常常引錄“陸德夫”的“絕佳”之論,以此突出李清照之才華。
然而,近人的“絕佳”之論采自《瑯?gòu)钟洝贰R虼,“易安以重陽《醉花陰》詞函致明誠”還是繞不過《瑯?gòu)钟洝愤@一關(guān)。
《瑯?gòu)钟洝返木幖摺ⅰ锻鈧鳌、“陸德夫”均無可考,《瑯?gòu)钟洝繁旧碛质翘撜Q類小說,在這種情況下,不值得將《瑯?gòu)钟洝返那楣?jié)內(nèi)容寫入史書中。
《宋元小說研究》
總結(jié):對“層累”的警惕
《瑯?gòu)钟洝匪涄w明誠和李清照故事,算是夫妻間的一段佳話(可能是虛構(gòu)的佳話),令人讀過后更加欽羨李清照。不過,《瑯?gòu)钟洝匪浌适麓蠖嗍菤v代名人的神奇技藝和離奇遭遇,往往過度神化神異。
《瑯?gòu)钟洝繁怀鉃椤皞螘保蛔銚?jù)(張夢機(jī)、張子良《唐宋詞選注》臺(tái)北華正書局,1983年, 頁216)。不過,近人為突出李清照,照樣征引《瑯?gòu)钟洝分械摹敖^佳”之評。這是一種“層累”。
走筆至此應(yīng)揭出本文的要旨:某事記載于志怪小說《瑯?gòu)钟洝,和某事載錄于中國文學(xué)史書,其重要性是大不相同的。
史書在傳統(tǒng)社會(huì)中,文化地位甚高(Henry Y. H. Zhao, The Uneasy Narrator: Chinese Fiction from the Traditional to the Modern.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5)。史書的記載世人比較信賴,于是,史書中的說法可能成為“層累”之始。史書系統(tǒng)中的層累,可使讀者不復(fù)起疑心,也隨之失去辨別能力。
古史辨學(xué)派嘗試去除史書中夸張、虛構(gòu)和傳說成分,又對“層累”(層累造成的中國古史)有所警惕。這種做法和精神到今天都未過時(shí)(張京華《古史辨派與中國現(xiàn)代學(xué)術(shù)走向》,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
張京華《古史辨派與中國現(xiàn)代學(xué)術(shù)走向》,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
附錄:《醉花陰》的另一種英譯
美國華裔學(xué)者Kang-i Sun Chang (孫康宜) 等人主編的 Women Writers of Traditional Chin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錄有《醉花陰》的英譯:
Thin mists - thick clouds - sad all day long.
The gold animal spurts incense from its head.
Once more it’s the Festival of Double Nine;
On the jade pillow - through mesh bed curtain -
The chill of midnight starts seeping through.
At the eastern hedge I drink a cup after dusk;
Furtive fragrances fill my sleeve.
Don’t say one can’t be overwhelmed:
When the west wind furls up the curtain,
I’m more fragile than the yellow chrysanthemum. (p.94)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
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
《李清照詞英譯對比研究》
上引譯文的最后兩句,邏輯關(guān)系比較明顯:上一句寫西風(fēng)大起,下一句寫自己比菊花更脆弱(more fragile)。這兩句暗示的邏輯關(guān)系是:西風(fēng)起,足以摧毀脆弱的菊花和詞人自己;或者,西風(fēng)起,自己已被摧殘得比殘花更弱。
以“瘦”形容受風(fēng)雨摧折過的脆弱花朵,有其他例子做旁證嗎?李清照《如夢令・昨夜雨疏風(fēng)驟》可供參考,因?yàn)檫@首詞也用“瘦”字:
昨夜雨疏風(fēng)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瘦。
所謂“紅瘦”,是借“紅”喻花;“瘦”,喻指花朵經(jīng)風(fēng)吹雨打之后,顯得凋零脆弱,似有不堪再受摧殘之意!蹲砘帯返摹昂熅砦黠L(fēng),人比黃花瘦”被譯成:
When the west wind furls up the curtain,
I’m more fragile than the yellow chrysanthemum.
這兩行英語譯文顯得比原作更好懂(不知道俞平伯以為然否?)詞中的抒情主體流露出對大自然威力(西風(fēng))的敬畏。當(dāng)然,“西風(fēng)”(the west wind) 或亦象征某種外在的力量。
《重輯李清照集》
附記一:校字記
2023年7月11日,“古代小說網(wǎng)”刊出洪濤《李商隱、可解限度和“隱含的作者”
》一文,屬于“讀張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國文學(xué)史・十九”。
此文中,出現(xiàn)“這本著作”,其中“著作”顯然是繁體字轉(zhuǎn)簡體過程中形成的怪胎。在這里向讀者致歉。
《寸心如水月:李清照詞》
附記二:李清照研究中的“層累”
李清照的詞很少附有“題解”或者小序,寫作背景不甚明朗,因此,她詞中如果流露出孤凄之意(例如《醉花陰》),評論者便傾向聯(lián)想到她盼望趙明誠相陪!蹲砘帯分,《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也有近似的“命運(yùn)”(王仲聞《李清照集校注》,人民文學(xué)1979年版,頁28)。
其實(shí),趙明誠去世后,李清照的孤獨(dú)感應(yīng)該是更加強(qiáng)烈。上文有一例正好說明《醉花陰》寫作之日,趙明誠已經(jīng)不在人間(依據(jù)何廣棪《李易安集系年校箋》)。
不過,李清照“寄詞(給丈夫)傾訴孤單之情”這種說法,常見于李清照研究的論著,陳陳相因,似乎成為一種“層累”
如果我們接受她因孤單而寫出“思夫詞”,那么,“思夫詞”和唐朝邊塞中的“思婦模式”可以相提并論。參看洪濤:《唐朝才出現(xiàn)的new genre (新文類)? (讀張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國文學(xué)史 ・ 九)》一文,原刊于《古代小說網(wǎng)》2024年2月23日。
《李清照詩詞集》
附記三:“草率荒謬,為史家最劣也”
洪濤《女詞人的私領(lǐng)域》一文(2023年7月22日刊于“古代小說網(wǎng)”,屬于“讀張隆溪教授的英文版中國文學(xué)史・二十”)和本篇《采小說情節(jié)入史書——女詞人・絕佳之作・層累之弊》都是以“私領(lǐng)域”為切入點(diǎn),討論歷史編纂中的“真實(shí)”原則。上一篇側(cè)重探討李清照晚年是否lost everything, 本篇側(cè)重討論史書所寫的真?zhèn)螁栴}。真?zhèn)螁栴}是史學(xué)的重中之重。
清代大學(xué)者趙翼特別重視歷史編纂中所記史事的真?zhèn),提出撰史者須?jǐn)慎從事不能草率,痛斥明初修元史“兩次設(shè)局,不過一年,草率荒謬,為史家最劣也!(王樹民《廿二史札記校證》中華書局,1984年,頁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