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王沂東在美國呆了幾年后再回北京。人回來了,對美式鄉(xiāng)村寧靜悠然的生活環(huán)境的追求卻留在了骨子里。他和楊飛云及另外兩位畫家一合計,共同在河北燕郊買了一塊地,各自按自己的理想造了一棟屋。那時的燕郊還比較荒涼,四人合住為的也是好有個照應(yīng),如今他們的居所已是燕郊鬧中取靜的絕佳所在了。
王沂東的房子是典型的歐式風(fēng)格。他說當時買了很多歐美別墅的畫冊,他與妻子分頭研究,各選一款自己最中意的,沒想到,中間一點沒通氣的夫婦倆不約而同地選了同一款,真可謂“心有靈犀”呀。于是房子順順利利地就建了起來,原來的雙車庫派不上用場,王沂東就加裝了玻璃天窗,成了他在燕郊的大畫室。
畫室闊大敞亮,墻上掛著幾幅王沂東喜歡的名家名作,地上散放著各式作畫的工具和顏料,一幅未完成的紅衣少女把灑滿了陽光的畫室映襯得更加明媚。
除了繪畫工具,一個自助式的乒乓球臺格外引人注目,王沂東說,這是作畫休息間隙消遣用的。說是消遣,王沂東的乒乓球技術(shù)在這個圈子里可是遠近聞名,按他的話說就是“重在參與!
1、 最高興的事情是什么?
王沂東:我個人最高興的事情就是學(xué)畫畫。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的時候,為了逃避上山下鄉(xiāng),就跑到一個山溝里去當工人。那是一個三線廠子,離我所住的臨沂市還有300多里路。1972年10月1日,我回家去看父母。我兒時就養(yǎng)成了習(xí)慣,只要一有時間就跑到展覽館去看市里邊水平最高的幾個人畫畫,他們當中高天祥和秦汝文老師比較賞識我。那次假期我自然又去了展覽館畫室,沒想到我剛一推門進去,高老師就沖著幾位陌生人在喊:“這就是小王!闭Z氣中頗有幾分喜出望外。我當時一下就蒙了。事后我才知道,那幾位陌生人是山東藝術(shù)學(xué)校的老師,他們來臨沂招生對生源不是很滿意,來向高老師訴苦。高老師就向他們推薦我:“有個小王畫得相當不錯,只可惜在山溝里當工人,又沒電話,不知道怎么才能聯(lián)系上!闭f著呢,我就一推門進去了。事后我才感覺到那次推門對我來說,不是一次簡簡單單地推門,而是推開了一扇藝術(shù)之門。當老師們向我說明來意的時候,我就感覺特驚訝:“怎么這世界上還有學(xué)畫畫的學(xué)校?”回家同父母一說,他們都非常高興。并鼓勵我 一定要考出自己的最高水平?纪暝嚭,我又回到了山溝里。過了很長時間,上美校的事似乎石沉大海了。突然有一天,廠里的軍代表也是我父親的好朋友來告訴我,考美院事已經(jīng)成了。我當時瞪大眼睛看著軍代表,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軍代表隨即告訴我,錄取通知書已經(jīng)壓了半個月了,因為廠里搞宣傳需要我,故不想放我走。是他硬給要出來的。事后回想起來,這事特危險,如果失去了那次機會,我可能以后就學(xué)不了畫畫了。
2、 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王沂東:就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在美國的那段時間。其實,我這個人適應(yīng)能力挺強的。我藝校畢業(yè)以后,到農(nóng)村鍛煉當小隊長,干得都是臟活 、累活,吃得都是窩頭、咸菜,也沒怎么覺得不舒服。我到美國以后還非常努力去適應(yīng)當?shù)氐沫h(huán)境。我、艾軒、王懷慶三個人和畫商、資本家談畫價都由我來當翻譯。但不知怎么搞得,在美國就覺得渾身上下不自在。你比如說,一打開電視,看見人家唧了呱啦、眉飛色舞的,卻找不到一點鄉(xiāng)情、聽不到一點鄉(xiāng)音,雖然身在美國,也覺得那個地方特別遙遠和陌生。想去唐人街找點中國感覺吧,但去了一看也非常失望。因為,它整個大的文化背景是美國化的,因此,那種所謂中國感覺也是被調(diào)配出來的。但一回國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自己好像處在一個大的氣場中,大家都在向你發(fā)功,你可以接到很多氣,自己有一種想要表達的愿望。
3、 最遺憾的事情是什么?
王沂東:我這個人可能命比較好,還真沒有什么太遺憾的事情。我特別爭取的事情,基本上都能爭取到。從另一個角度講,也可能是因為我生活比較簡單,沒有太多、太復(fù)雜的欲望吧。
4、 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
王沂東:就是把愛人李露薇從山東調(diào)到北京。1982年的時候露薇即將從山東藝術(shù)學(xué)院畢業(yè)。我當時在中央美院任教,就想方設(shè)法地要把他調(diào)到北京來。有朋友給我出主意,辦這事必須找文化部人事司的人。但哪的人我一個也不認識。我就每天下午2點到人事司門口坐著,去尋找機會。坐到第三天的時候,人事司有個小伙子問我,怎么回事。我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說了。他說你這件事情不是絕對不可能,但你就這么坐在這,即使坐到明年,恐怕這個事情也辦不成。但我又沒別的辦法,只能每天坐在那。人事司有個老太太見我每天都坐在那挺好奇的,就問我的來歷。結(jié)果我一說,她老人家和我還是山東臨沂的老鄉(xiāng),更巧的是,解放戰(zhàn)爭時她和我父親同樣都在魯南軍區(qū)直屬隊工作過。老人家古道熱腸,為我指點迷津。我就依計而行,滿北京市地為露薇找單位。我也記不清跑了多少家單位,廢了多少口舌,在我快絕望的時候,在老鄉(xiāng)劉仁慶的幫助下找到法律出版社。該出版社答應(yīng),只要能解決戶口問題,就可以進人。我就利用帶學(xué)生到山東寫生的機會,跑戶口問題。“功夫不付有心人”,分配問題還真讓我跑成了。就在露薇來京報道那天,我們都擔(dān)心事情有變。上午趕緊去登記結(jié)婚,下午又趕著去報道。只到這一切事情辦妥了,我們才長出了一口氣。那時結(jié)婚叫簡單,就住在臨時騰出來的集體宿舍里,非但沒請人吃飯,連喜糖都沒有買。系里的書記還跑來問我,你宿舍里怎么老有個女孩進進出出的。
5、 藝術(shù)上奉行的最高準則是什么?
王沂東:把真情自然流露在作品中。我剛畢業(yè)的時候,對大師的作品學(xué)習(xí)的都非常認真。從摹仿他們的每一個局部、每一個細節(jié)開始。并努力找出自己可以借鑒的東西。在學(xué)習(xí)過程中,我感覺千萬不要強行把自己塑造成一個什么樣的藝術(shù)家,而應(yīng)該是順其自然地成為自己。創(chuàng)作出的作品,即要在普通觀眾中能引起共鳴,又要讓同行看了能有感覺。而且我認為無論什么作品,首先要必須使畫家本人感動。你想想,自己畫出的畫連自己都不動情,怎么去感動別人呀?其實,只要你的作品表現(xiàn)出真情實感幾乎人人都能體會得到。
6、 最理想的藝術(shù)境界是什么?
王沂東:夢想著有一天能畫出像世界上最好的幾個畫家的最好的那幾幅畫的境界,就是每個藝術(shù)家追求的最理想的藝術(shù)境界我也夢想有一天我能創(chuàng)作出那樣的畫來。我有很多想法,想在創(chuàng)作中體現(xiàn)出來。我準備在精力最好的時候,畫從場面到內(nèi)涵都比較宏偉的畫。其實,我們中國高水平油畫家的水準相當不差。打個比方,以前的觀眾在畫前能站2分鐘,我們能不能通過自己的努力,讓觀眾站10分鐘,并隔幾天去看一次。這我們可能就向比較理想的藝術(shù)境界又邁進了一步。我是一個做夢都在畫畫的人。
7、平生對自己影響最大的人是誰?
王沂東:李振才和史振峰兩位老師。我在山東藝校讀書的時候,他們一位教我素描和色彩,另一位教我國畫和創(chuàng)作。李振才老師上課要求極其嚴格,聽到有人交頭接耳,就會把其轟到教室外頭去站上一個上午。我上藝校時不會畫素描,在藝校學(xué)習(xí)三年,素描畫得有那么點意思了,而且繪畫中所必須解決的造型問題,都多虧李振才老師給打下扎實的基礎(chǔ)。現(xiàn)在的學(xué)生,面對著那么多的流派,非常容易搖擺不定,而我們那時候哪有什么流派之說呀?老師就是上帝。我當時就是跟李振才老師認真學(xué)最基礎(chǔ)的東西,水平明顯就上去了。史振峰老師教我們怎么畫國畫、油畫和連環(huán)畫,那都是手把手地教。使我至今仍覺獲益匪淺。
8、最崇拜的西方藝術(shù)家是誰?
王沂東:達芬奇。我不大相信傳記上寫的,我衡量一個藝術(shù)家創(chuàng)作水準高低只看原作。比如,我感覺看梵高的傳記就比看他的畫讓人激動。而我看達芬奇的畫則激動不已。他的幾乎每一張畫都體現(xiàn)了藝術(shù)、美及生命的尊嚴,都充滿了對自由與和平的向往。如果達芬奇不過于大百科全書而分散了他的主意力的話,他還能為我們留下多少感人的巨作?
9、最崇拜的中國藝術(shù)家是誰?
王沂東:佚名的那些宋代工筆畫家。我有一本《宋人畫冊》,里邊有些沒有留下名號的工筆畫家的作品,無論是畫小扇面還是畫大山水,都非常講究。讓人看后真是神情氣爽。
10、自認為最成功的作品是哪一幅?
王沂東:《蟬鳴》。這幅畫畫得比較含蓄,營造的氛圍是比較寧靜和優(yōu)美的。畫中的女孩非常地恬靜、自然。而且隱隱約約中會感覺到女孩有稍許孤獨。我就借畫面以外的聲音來渲染氣氛:一絲蟬鳴似乎撩撥起女孩的心弦。靜中有動,動靜相宜。這幅畫我畫了兩個半月,越畫越有感覺:因為這種情境是流淌在血液中的,是我最想表達的。
11、最失敗的作品是哪一幅?
王沂東:沂蒙山區(qū)組畫中的一幅駿馬奔騰圖。那是1983年,我在創(chuàng)作沂蒙山區(qū)組畫后,準備畫一幅駿馬奔騰圖!霸1米5見方的畫布上,畫兩匹高頭大馬,四蹄騰空,昂首飛奔”。我當時越想越興奮,于是就迫不及待地開始畫了,但畫著畫著就泄氣了。由于對馬這種動物沒有長時間的深入細致地觀察,沒有這方面繪畫語言的積累,所以我畫了半天都是在畫概念。本來我是想畫奔騰的駿馬,瀟灑的筆觸,強烈的色彩沖擊力,但我自己“奔騰幾天就沒勁了。”但這次失敗卻讓我獲益匪淺:創(chuàng)作一定要是感情自然地流露,并要有長時間的生活積累。
12、最不愿意干的事情是什么?
王沂東:求人“走后門”和自己開后門。女兒考大學(xué)的時候,我就告訴她,憑你自己本事去考!白吆箝T”我可以給你走,但到了關(guān)鍵時刻,你總是找我,永遠無法自立。而且我找人家“開了后門”,人家以后有事找我怎么辦?女兒還真是聽話,完全憑自己的能力,考上了北京工業(yè)大學(xué)建筑系,F(xiàn)在,在班里邊學(xué)習(xí)名列前茅。我還告訴她,第一學(xué)歷不算什么,你真有本事,還可以去考更有名大學(xué)的碩士、博士。我這個人,可能不大順應(yīng)社會潮流。不但不會求人“走后門”,自己也很難開后門。我有些親戚和朋友想考美院找到我,我就告訴他們:“你真畫得好,不用我?guī)兔,自然能考上。如果畫得不好,我(guī)土四愕拿,把人家畫得好的擠下去,我良心不安。”
13、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什么?
王沂東:有時間畫畫,有時間去看大師原作,有時間去野外寫生。我特別害怕被瑣事所困擾,而沒時間畫畫。我如果幾天不畫畫,情緒就特別煩躁,吃飯、睡覺都不香。我也挺希望帶幾個畫得不錯的研究生,幫助我把自己這么多年的經(jīng)驗總結(jié)一下。當然,我希望每年都能出國去看大師的原作,那樣的學(xué)習(xí)絕對是最生動和直接的。 我還希望每年能有充足的時間去農(nóng)村體會生活。我在老家鄉(xiāng)下有幾個秘密據(jù)點,一般我都是直接插到秘密據(jù)點里去。怕就怕被同學(xué)發(fā)現(xiàn),他們有些人都是當?shù)氐母改腹倭耍院葢?yīng)酬,干不了自己的事。
14、休閑度假最想去那里?
王沂東:能有原作看的地方。我去博物館如果能看到自己喜歡的畫,經(jīng)常情緒特別激動,手心都出汗。我1999年第一次去巴黎,早上5點鐘下飛機,時差還沒倒過來,9點鐘就去了盧浮宮。參觀出來,同行的楊飛云看我眼里都出血了。就是仰著頭看原作時間太長,太專注的緣故。
15、最震撼心靈的藝術(shù)品是什么?
王沂東:每個時間都不大一樣。1987年,我在華盛頓國家美術(shù)館看到維米爾的《彈吉它的人》,100多平米的墻上就掛著那么一張畫,而整幅畫無一處廢筆、敗筆,節(jié)奏和韻律的控制都恰到好處。后來,又看到維米爾的《讀信的少女》,那真實的光感和空氣感,那作品中所散發(fā)出來的濃郁的生活氣息和無盡詩意,真是讓人永志不忘。2000年,我還看到了達芬奇幾幅原作,我?guī)缀鯚o話可說了,那真是抓住了我的心和靈魂。
16、作藝術(shù)家應(yīng)當最推崇什么?
王沂東:表達上要尊重自己的真實感受,技巧上要老老實實向大師學(xué)習(xí)。作為一個畫家其實最終畫的就是你對生活的理解。這絕對不能偽裝,而且也偽裝不下去。畫了這么多年的畫,讓我感到最欣慰的一點就是:有朋友將我的畫和十幾位油畫家的畫放在一起,絕大數(shù)讀者都能在眾多畫作中指出哪些是我畫的。這至少證明一點,即我對生活有自己的理解,F(xiàn)在市場上流通著不少我的假畫,我甚至在北京和廣州的四星級五星級酒店里,我都看到過。這些假畫,先不說技巧上如何。單就對生活的理解那就不是我的真實感受。
17、作藝術(shù)家應(yīng)當最反對什么?
王沂東:吹牛。人們還沒看到他畫呢,什么世界呀,宇宙啊,大師啊,頂級呀。什么字眼都敢往自己身上碼。其實靠文字根本無法說明畫家的實力,要證明實力還得拿出原作。有些畫家不肯下功夫,但想出名,于是就把自己弄得很花哨,在媒體宣傳上出手也大方,但這種靠吹牛起家的畫家真得能長久嗎?而且,現(xiàn)在的收藏家可不象前些年那么好糊弄了:一聽風(fēng)跟著就來了,F(xiàn)在人家都是全世界轉(zhuǎn)著看博物館,什么畫好,什么畫壞,對于他們來說都幾乎一目了然了。我有時畫的不好,同我合作的畫廊老板就會對我說:“老王,最近情緒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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