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鷗 洋
1985年我開始“意象油畫”語言的探索,至今已堅持20年了。前不久《廣州日報》著名記者吳聿立曾對我作了個專訪,登在《廣州日報》上,標題是《鷗洋——東方抒情意象油畫的拓荒者》。我想“意象油畫”這一油畫語言的拓荒,我應該是“繼續(xù)者”、“參與者”。因為我們老一輩油畫家早就以“融合中西”、“油畫民族化”開始了“意 象油畫”語言的拓荒,我只是將我對“油畫民族化”的探索,較早提出以“意象油畫”這一純中國化的稱謂來確立。
1986年以來,在我公開提出“意象油畫”并同時舉辦若干場個展時,除了評論家在評論我的作品的文章中會提及“意象油畫”外,尚未得到外界多少關(guān)注。最近《中國油畫》雜志(2005年第四、五期)介紹了由江浙滬三地畫家參展的“2005中國意象油畫邀請展”及所進行的學術(shù)研討會,會上談到“意象油畫”這一提法具有生命力,上海美術(shù)館研究員尚輝更是從美術(shù)史角度寫了“意象油畫百年”?磥,“意象油畫”這一提法已被行家認可,而且會進一步得到關(guān)注,今后將會有更多后來者加入“意象油畫”拓荒隊伍。
記得1991年我在中央美術(shù)學院陳列館展出我探索的“意象油畫”作品的學術(shù)研討會上,曾有評論家談到我的藝術(shù)探索極有發(fā)展余地,當時著名美術(shù)評論家劉曉純發(fā)言說:“……鷗洋的藝術(shù)使西方的藝術(shù)技巧與中國文人畫寫意性結(jié)合起來,而這種結(jié)合代表了今后藝術(shù)的潮流……”現(xiàn)在看到不少人都在作這方面的探索,見證了劉曉純當年的預言。
回顧我20年來對“意象油畫”探索所走的路,真是百感交集。我自認為是屬于藝術(shù)上不安分的那類人,喜歡在藝術(shù)的探索和開拓的挫折中尋找樂趣。盡管已一把年紀了,過去一直走在別人鋪墊的平坦路上,卻執(zhí)意重新變革去領(lǐng)略坎坷。正如著名畫家林墉評論我的新作時說:“……如果她循著蘇式灰調(diào)子搞下去,應是屬于生動派的,自然有功績,又如果她沿著印象派發(fā)揮下去,亦可博得滿堂彩。然而她不,她要直接捧出心,對人生直抒情懷……”
一直以來,我都想尋找具有我個人獨特個性,又是中國化的油畫語言,我曾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碰,作過各種嘗試,都以失敗告終。
1985年我?guī)е笏鞯男那槿サ?a target="_blank" class="cRed" style="text-decoration: none; outline: none; color: rgb(0, 0, 0);" target="_blank">趙無極在浙江美院辦的油畫班學習,無極先生的教導使我豁然開朗。他反復強調(diào)中國傳統(tǒng)藝術(shù)的偉大,反對我們畫油畫畫成外國人的樣子,他要求我們借鑒中國傳統(tǒng)藝術(shù)精華,建立個人風格。他曾說:“這許多中國最好的傳統(tǒng),每一個人拿出一部分最喜歡的,對你的性格最接近的,一起把它消化,然后把學到的西洋的東西,好的東西拿出來,兩方面合起來,慢慢地,自然而然地融合起來,那你的作風就有了。”
我是屬于感性的人。我不愿讓自己為追求所謂高層次而裝模作樣去表示自己深刻。我只想用作品表達我坦誠的內(nèi)心,有著我的本性,我的思想意志、情感和意趣。我曾在個展的前言上寫道:“我希望開拓屬于自己的藝術(shù)道路,希望按我自己——一個東方人的眼睛、感情和語言去發(fā)現(xiàn)、去感悟、去尋找藝術(shù)的真諦。”
盡管我崇拜西方的油畫大師,曾經(jīng)為了向他們學習,遠涉美國、法國,長時間泡在美術(shù)館臨摹大師的原作;也從不放過任何一個來華的外國油畫展,費盡心思擠進展場,潛心臨摹……但我清醒地認識到,西方油畫再好我也只是拿來學習借鑒,自己還是要走中國油畫之路。
我想到從中國文人畫中吸取與我性格較為接近的抒發(fā)情感的 “意象”語言進行油畫探索,我稱我的新探索為“意象油畫”。
一般從造型出發(fā),我把繪畫語言分為具象、意象和抽象!八啤睘榫呦,“不似”為抽象,“似與不似之間”為意象。過去,我畫了許多年的具象寫實油畫,感到有點人云亦云,而抽象領(lǐng)域太陌生,我雖然喜歡趙無極的抒情抽象化,但我不想去模仿他作個小趙無極。我選擇畫“似與不似之間”的“意象”。當然,“意象”不能僅理解為造型上的“似與不似”它所包含的內(nèi)涵更廣泛、更深奧。
隨著探索的慢慢深入,我越來越感受到我對“意象油畫”的探索在追求“油畫民族化”方面的意義。油畫從西方傳到東方,始終是要根植于東方本土,這就是為什么歷代油畫家孜孜不倦地作著油畫民族化的探索。我認為,“意象油畫”可以為中國油畫民族化立下一個很東方又較高層次的標桿。
著名美術(shù)評論家孫美蘭在評論我的“意象油畫”作品的文章里,曾對“意象”有過以下闡述“……‘意象’作為一個寓意性很強的詞語,它的指向及引起的聯(lián)想是極其東方化的!畾忭崱、‘意境’、‘大象無形’之類語詞所構(gòu)成的文化氛圍中體驗到空靈、悠遠的東方韻味。”
我理解東方的“意象”還不同于西方的“表現(xiàn)”。盡管都有作者在作品中自由表達主觀情感的因素,由于文化背景等各方面的差異,表述情感的方式也就不同。西方“表現(xiàn)畫派”的作品,作者帶著沖動、激情,賦予感慨和吶喊,而東方的“意象”作品,作者往往帶著東方人的含蓄,傾向于性靈和心象的流淌。
中國文人畫在作品中追求著“象外之妙”、“詩意”,所謂“畫中有詩”,“意在畫外”。而這“意在畫外”,我認為是中國繪畫“意象審美”最重要的特征。在形象造型上的“似與不似之間”西方繪畫中也有體現(xiàn),關(guān)鍵的區(qū)別是:中國藝術(shù)中的“意象”,本著“天人合一”、“中得心源”一切客觀都作心靈表達的憑借。因此,只看形象上寫實或不寫實,風格上“工”與“放”來區(qū)別還是不足的。西方19世紀已從東方繪畫傳統(tǒng)中吸取不少東西,但他們終究不是走的“意象”之路。莫奈畫的池蓮,色彩迷漫,用筆奔放,但他仍然是在捕捉自然光線下池蓮的不同景色,他的審美還是圍繞他眼中所見的客觀再現(xiàn),應屬于具象寫實范疇。
體現(xiàn)中國文化審美的“意象”,包括在文學、戲劇、音樂、美術(shù)各領(lǐng)域,經(jīng)歷了幾千年已經(jīng)形成了中國人有別于西方的審美習慣。我認為抓住了“意象”,就是抓住了“東方化”、“民族化”的核心內(nèi)涵,所以,我把我的藝術(shù)追求,定位在“意象油畫”上。
中國傳統(tǒng)文人畫體現(xiàn)“意象”審美最典型,而文人畫發(fā)展至今日,已趨向程式化了,雖不至于到“窮途末路”,至少也缺乏生氣。我想如果將文人畫的形式融進西洋油畫中,形式的轉(zhuǎn)換,將會出現(xiàn)新的藝術(shù)形象面貌,產(chǎn)生新的生命力。
我探索“意象油畫”那個時代,正值中國藝術(shù)“八五”思潮盛行,不少年輕的油畫家都涌向藝術(shù)前衛(wèi),老一輩油畫家或在觀望,或沿著舊路子走著,有些甚至干脆轉(zhuǎn)向畫中國畫了。我形容當時我探索“意象油畫”正是處在一個被忽略的夾縫中,算是冷門。也正因此,才引起了我的興趣,激勵我的探索激情。
有了目標,我埋首于作畫實踐,力求在自己的作品中抓住凝聚“意象”審美內(nèi)涵的“氣韻生動”,并發(fā)掘其中所蘊含的現(xiàn)代意味和抽象因素。
我從中國傳統(tǒng)審美心理出發(fā),選擇了人們熟悉而又易觸動人們內(nèi)心的自然景觀,如池蓮、花草等作我的繪畫憑借。以西洋傳統(tǒng)油畫工具材料、技法,西洋印象畫派的光與色,中國文人水墨畫的筆情意趣,似與不似的形象造型等來表現(xiàn)生生不息的宇宙,自然、生命的運動。著力表現(xiàn)這生命運動樂曲中的旋律、色彩、音晌節(jié)奏感,賦予其現(xiàn)代意味。
為了在畫面較好地表現(xiàn)“氣”和“韻”,我放松自如地以直覺性方式作畫,并選用特殊畫布材料嘗試特殊的技法,制作出通常傳統(tǒng)油畫材料技巧所沒有的畫面效果。我有意避開常人所推崇的油畫的“深沉”、“厚重”的畫風,盡量發(fā)揮我的個性優(yōu)勢,從輕快淡雅和瀟灑的格調(diào)里,營造出一幅溫馨、充滿詩意的畫面。
現(xiàn)代生活使我們時常處在浮躁之中,看看中國古詩詞,聽聽中國古樂是那樣的寧靜、優(yōu)雅。我很希望我的畫中能融進一點中國詩詞,樂曲的美。所以我在選材、構(gòu)圖色彩的處理上、意境的營造上都盡量朝著這個目標努力。創(chuàng)作了如《蛙聲》、《春山聞鳥啼》、《荷塘朝霞》 等作品。
探索之路是寂寞的路,我的探索作品面世后,受冷遇是常見的事,常常不被認可。體現(xiàn)在很多次全國大型畫展,過不了評選這一關(guān),往往送展作品在廣東初選時就被刷下,無緣送去全國參評。我那幅后來在北京舉辦個展時被專家推崇并由中國美術(shù)館收藏的意象油畫《沉浮》就是當年第一屆中國油畫展送評時,在廣東初選被淘汰的作品。
我作為已有一定寫實根基的油畫家,畫風這樣突變也使不少人為我惋惜。以往喜愛我的畫的收藏家對我的新作也不再青睞……。
一次次參展落選的打擊,望著一幅幅凝聚心血的作品,心里很不是滋味,所幸的是我沒有放棄,因為我堅信自己的探索有光明前景。
在那寂寞的探索日子里,我非常感謝那些支持我鼓勵我的人,恩師趙無極在雜志上看到我的作品,從法國寄來鼓勵的信;著名評論家邵大箴、孫美蘭、陶詠白、易英、黃專、楊小彥等都專為我寫了評論文章,對我的探索給予了相當?shù)目隙。著名油畫家老前?a target="_blank" class="cRed" style="text-decoration: none; outline: none; color: rgb(0, 0, 0);" target="_blank">聞立鵬先生寫了文章:“美與妙的融合”評介我的“意象油畫”是“把西方古典美學對美的追求經(jīng)營與東方美學對‘妙’的境界的理想融會在一起……是熔形式美、抽象美、技藝美、材質(zhì)美于一爐……”
1991年在北京舉辦個展的藝術(shù)研討會上,與會的油畫家前輩及美術(shù)評論家都對我的探索予以不同程度的鼓勵。
1993年在法國參加春季沙龍畫展時,我也得到一位法國美術(shù)館館長的鼓勵,他看了我的畫特意找到我,邀請我在法國舉辦個人畫展,他對我說:“你是位優(yōu)秀的畫家,我在參展畫家目錄里圈了你的名字……你這種畫風我們這里沒有……”
1998年我再一次到北京舉辦個人畫展,使我高興的是,有越來越多的普通觀眾看得懂,并喜愛我的畫,我有了那么多知音,他們給了我支持,給了我信心,我選擇的路沒有錯。
現(xiàn)在的我,雖已跨入老年,但我仍未失去繼續(xù)探索的勁頭,因為“意象油畫”像遠處一個神秘的光點,散發(fā)著魅力又離我很遠,使我對它的追逐不能停息。雖然我對意象油畫探索經(jīng)歷了20年,但我感到依然在拓荒,還沒真正耕耘成沃土,這是一個應付出畢生努力的艱難的路,我會繼續(xù)走下去。
鷗洋于2005年冬
。ㄎ恼聛碓矗赫浴爸袊彤嫛2006年第一期)
發(fā)表評論 評論 (6 個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