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一帥
在源遠流長的中國藝術史上,戲曲作為中國民族藝術瑰寶獨樹一幟。中國的戲曲與希臘悲劇、喜劇和印度梵劇并稱為世界三大古老的戲劇文化。戲曲在國際舞臺上越來越多的被視為中國元素的象征。從明清時期開始,戲曲元素漸漸在工藝美術的形式中出現(xiàn),演化成民間藝術的一種重要形式,如年畫、剪紙、木雕等等,而水墨作品中,清代畫家李涌《昆劇人物畫冊》、晚清畫家宜鼎《三十六聲粉鐸圖詠》是表現(xiàn)戲畫中早期的繪畫作品。
流派紛呈的京劇舞臺藝術在文學、表演、音樂、唱腔、鑼鼓、化妝、臉譜等各個方面,通過無數(shù)藝人的長期舞臺實踐,構成了一套互相制約、相得益彰的格律化和規(guī)范化的程式。它作為創(chuàng)造舞臺形象的藝術手段是十分豐富,所要塑造的人物類型甚多,所以對創(chuàng)造平面形象的美學要求也更高。從上個世紀初開始,中國戲曲就出現(xiàn)在西方的繪畫形式——油畫作品中,早期由林風眠、吳大羽等出國學習西方藝術的藝術家們把戲曲元素帶到油畫畫布上。不朽的繪畫藝術,它集成了畫家應有對本民族傳統(tǒng)藝術的敏銳觀察,深層而獨到的思索感受和對本民族藝術內涵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在中國當代繪畫藝術的發(fā)展和繁榮中,如何將油畫藝術現(xiàn)代性的內在美與吸收傳統(tǒng)文化結合,畫家在繪畫理念和繪畫題材上,如何創(chuàng)造自己的特殊畫境使作品轉變誕生成藝術美,這也成為藝術家講究和追求的價值傳統(tǒng)與藝術思量。
在油畫中表現(xiàn)中國戲曲元素,吳大羽可謂是先行者。吳大羽是現(xiàn)代抽象繪畫的拓荒者,可稱作中國早期抽象畫的一代宗師,多位享譽海內外的現(xiàn)代主義大師吳冠中、趙無極、朱德群人,都受到他的啟發(fā)和影響甚深。他的繪畫藝術多取法于法國印象派、野獸派、表現(xiàn)主義等諸多流派,色彩強烈,富于視覺沖擊力。在他的油畫作品《京韻》《譜韻》《臉譜》中,色彩交織的自如顯示了東方藝術的神韻。在他這幾幅畫中吸取西方現(xiàn)代繪畫中的表現(xiàn)手法,猶如野獸派畫作一般的夸張和醒目,又融入了中國民間傳統(tǒng)藝術的精粹,用中西結合的方法來描繪中國國粹中的京劇人物,增添了一份重金屬質感。
1924年吳大羽在巴黎作為組織發(fā)起者之一成立了霍普斯學會。同年,霍普斯學會在法國史特拉斯堡的萊因阿宮舉行第一次中國美術展覽會,來參展的畫家中,有一位為我們熟知的當代繪畫大師——林風眠。林風眠19歲開始留學法國,主修油畫。后印象派,抽象派,野獸派,立體派,表現(xiàn)主義,達達主義等現(xiàn)代藝術流派當時正在法國盛行,他開始思索怎樣將中國的繪畫與西方的繪畫相融合,將西方的印象主義后的現(xiàn)代繪畫與中國的傳統(tǒng)水墨巧妙結合,在各自的藝術傳統(tǒng)中取長補短。他寫道:“西方藝術上之所短,正是東方藝術之所長,東方藝術之所短,正是西方藝術之所長,東西藝術因相異而各有所長短,所以才應溝通調和!庇谑墙巷L景、仕女、花鳥等中國元素在他的挖掘與表現(xiàn)中發(fā)揚光大。
上世紀60年代林風眠回到上海,他常在朋友和學生的陪伴下去上海的天蟾舞臺看戲,包括京劇、昆曲、紹興戲?磻虻耐瑫r他拿出備好的本子記下特有的大花臉和服裝道具,在旁邊再用英文單詞記下重要的色彩和特征,以便回去后的創(chuàng)作。之后他創(chuàng)作了《霸王別姬》《打漁殺家》《寶蓮燈》《楊門女將》《火燒赤壁》《貴妃醉酒》《西游記之大鬧天宮》《盜御馬》《趙氏孤兒》《白蛇傳》《南天門》《宇宙鋒》等作品,以正方形構圖居多,主張兼收并蓄,突破了中西繪畫的界限。林風眠在30年代就研究過畢加索、勃拉克等立體主義的代表人物,我們在這些作品中總能看到一些畢加索的影子!栋酝鮿e姬》(見圖1)被公認為是林風眠戲曲系列中最出色的作品之一,人物身著重色,與背景形成鮮明對比,吸取了西方的立體主義和中國民間剪紙、皮影的色彩與造型。兩人均為正側面立像,霸王的臉為側面半月形,虞姬的臉型能從仕女系列里找到同類,霸王和虞姬頭的朝向同偏東北方向,表現(xiàn)出一種追逐感,緊張激烈的場景應然而生。筆觸猶如西方的奔放熱烈,又顯示濃重的東方厚重韻味。于是戲曲系列成了林風眠油畫的一個標志。
在中國近現(xiàn)代油畫史上,還有一位特別喜愛繪畫戲曲元素的畫家,他就是關良。關良生于廣東省,3歲進入私塾讀書,從小喜歡畫畫看戲,17歲東渡日本學習油畫,在日本接受的美術教育,讓他接觸到了西方繪畫,尤其喜愛上了梵高、高更、馬蒂斯的作品。1924年關良回到上海美專教油畫,期間結識了郭沫若、郁達夫、田漢,1926年參加了北伐戰(zhàn)爭,任命為宣傳科藝術股長,北伐戰(zhàn)爭后又重新回到上海美專,這期間,他和林風眠一起出入上海天蟾舞臺,為他的戲曲主題創(chuàng)作積累了大量素材。關良三十年代還在上海參加了京劇班,四十年代結識了京劇武生泰斗蓋叫天,對于從小就喜愛戲曲的關良研究戲曲人物中的神態(tài)動作都提供了良好的條件,同時為他的創(chuàng)作也提供了靈感的源泉。
無獨有偶,關良在油畫和國畫中都創(chuàng)作過《霸王別姬》的主題,畫中表現(xiàn)了戲中的一個場景,虞姬訣別之前的一刻,霸王和虞姬眼中顧盼有情,色彩并不凝重,雖然悲劇,但未悲情。關良后來又創(chuàng)作了油畫《野豬林》《白蛇傳》《小放!贰秾O悟空三打白骨精》《戲劇人物》系列等等,關良的油畫受國畫影響較深,油畫中大膽運用將中國畫寫意的線條,仿佛油畫中的人物以中國水墨的形式呈現(xiàn)。據(jù)說在關良一次畫展上,畫家李苦禪曾帶著一批學生去參觀,許多學生提出關良老師為什么不把人物畫得標準些,苦禪先生說:“良公的畫法叫得意忘形!崩羁喽U所謂的“得意忘形”指的是“繪畫之形象”,而不是“形象之繪畫”。他到晚年開始創(chuàng)作國畫,主題依然和戲曲相關。他一生與戲曲結緣,作為一個戲曲愛好者,把戲曲和自己的繪畫生涯結合得淋漓盡致,筆下有戲曲人物的靈動、輕巧,也有凝重、氣派。
畫家靳尚誼于80年代創(chuàng)作了戲曲油畫《拾玉鐲》《穆桂英》,1953年畢業(yè)于中央美院繪畫系。1957年結業(yè)于馬克西莫夫油畫訓練班,受到了最嚴苛的蘇聯(lián)寫實美術教育!妒坝耔C》(見圖2)描寫民女孫玉嬌與傅朋玉鐲定情的故事。畫家捕捉了女主人公孫玉嬌一個做活捏線的舞臺經典動作,用中國傳統(tǒng)的裝飾性手法對戲曲服飾的逐一描繪,突出面部豐富多情的目光和微露喜悅的嘴角,刻畫了一個嫵媚多情的少女。寫實主義的華麗與素雅的服飾衣裳,深遠流長的生動故事、優(yōu)美動聽且韻味悠揚的唱腔人物凸顯得活靈活現(xiàn)。
當今,藝術家在繪畫多元性格局的逐漸形成下不斷追求創(chuàng)新,要求藝術家在相關繪畫理念中有一些重大變革。尤其是伴著人們審美水平的提高,對于傳統(tǒng)學院式寫實性繪畫要求的精美標準、審美品味、藝術品市場檢驗問題等亦變得愈發(fā)突出。近年來,中國當代油畫的中逐漸也出現(xiàn)了戲曲元素,畫家岳敏君的“大嘴傻笑”系列中,加入了戲曲頭飾,《才子佳人》(見圖3)給觀者留下深刻印象,把經典戲曲形象解構又重組,把人物加入了現(xiàn)代性。畫家賈滌非在他的作品《尷尬圖-戲人》《斑馬線》中大膽將戲曲人物解構,將自身的感受通過戲曲符號自然而然地植入畫面之中,讓觀者從作品的形式構成中直接地感受到迎面而來的沖擊力。閆平、吳維佳、王東春、謝中霞、申亮等藝術家在近年油畫中都多多少少加入了戲曲元素,有對舞臺經典形象的繪畫;也有對幕后戲子人生的探究繪畫,更注重描寫戲子背后的心酸與冷落,充滿關懷;更有對京劇形象的解構。
85后畫家米巧銘創(chuàng)作了“京彩”油畫系列涵蓋了戲曲中眾多著名人物,從《長恨歌》楊玉環(huán)的多情美姿,到《霸王別姬》里虞姬的楚楚美貌;從《花田錯》春蘭的機智美麗,到《白蛇傳》(見圖4)中白素貞的凄然美艷。一幅幅綻放著時代性格特征的“京彩”光鮮人物,或唔唔長歌之懷想,或揮揮別離美容顏,是近年來少有的對戲曲油畫的重筆描繪。“京彩”人物造型是立體微縮的京劇舞臺人物造型,作者刻畫的是舞臺表演形象瞬間的凝固,它使精美獨特的京劇服飾和油彩人物再現(xiàn)輝煌。繪畫與京劇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藝術,最大程度地創(chuàng)造一種藝術境界,用繪畫還原只有舞臺表演才能帶來的光影效果和藝術美感,成為米巧銘繪畫創(chuàng)作的主題思索。通過絢爛的色彩,流暢的線條,精致的構圖詮釋特定時期的京劇人物,以新的繪畫思想探析和實踐著當代藝術的審美理念。
米巧銘的“京彩”緊緊依托的是本民族古典藝術主題和文化的深層背景,畫家深諳藝術越是傳統(tǒng)的,越是民族的,也越是世界的藝術真諦。通過長期的創(chuàng)作實踐拓展了中國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美術的發(fā)展空間,她繼承了俄羅斯畫家的寫實主義傳統(tǒng),同時又開拓了新的繪畫風格,畫家不但表現(xiàn)繪畫固有的厚實沉穩(wěn)內涵和強烈精神境界特質,而且在作品“京彩”表現(xiàn)手法上給讀者帶來清新靈動的氣息。
在審美全球化的今天,在國際舞臺上強調了中國符號,也代表著中西藝術融合的當代繪畫開始崛起。對故事人物思忖, 把獨創(chuàng)想象力和現(xiàn)實舞臺藝術人物融為一體,戲曲油畫將一個具有現(xiàn)實感的空間轉化為一個富有想象力的可視圖景。戲曲元素的油畫作品留給觀眾不但是喜愛,更多一分凝視沉思,或許是故事人物相對生活時代的身形;或許久遠的悲歌是那千古絕唱的幻影。關注傳統(tǒng)題材,根源中華文化,成為藝術家藝術表現(xiàn)和追溯的永久主題。
畫家筆下交叉著現(xiàn)實與想像的藝術語言和色彩,用故事人物去探視戲曲的虛實結合平面,以達到“以形傳神,形神兼?zhèn)洹钡乃囆g境界,藝術家們用變化多端的繪畫語言形式去大膽構思故事人物,極力追求著視覺的美感,使畫中人物華而不俗,雅而且美,明朗歡快筆調將戲曲故事人物遐想于傳統(tǒng)表現(xiàn)瞬時。18世紀法囯文藝理論家布萊丁格提出想象是“靈魂的眼晴”生動比喻,藝術家們通過作品讓讀者的目光去轉向文化傳統(tǒng)的價值和光彩。
作者系浙江大學美學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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