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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畫知識] 章草創(chuàng)作技法

14 已有 5742 次閱讀   2016-03-08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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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草創(chuàng)作技法

 

    一、章草之草法

 

    章草的草法,即一些約定俗成的草寫法則和規(guī)律,它是草字準確易識而又結(jié)字美觀的依據(jù)。

    章草草法嚴謹,極有法度。章草結(jié)字,筆畫已極省變、精練,一點一畫都是有根據(jù)、有來源的。如果在書寫時不合草法,隨意連筆草寫,就容易似是而非、妨礙認讀,也不容易美觀。

    章草的草法,不外乎簡、省、變、連等法則,下面略舉一二。

                

    1.簡、省、變、連

 

    A.簡:即把原來較復雜的部分簡化為簡單的筆畫或者符號。

 

    如“器”字,章草作四個“口”字簡化成了四點。如“君”字,下面的口字簡化為一捺點。如“皆”字,下面的“日”字,簡化作一回鉤。

    “簡”(不等同于“減”),往往發(fā)生在偏旁部首。如“證”、“詩”字章草“言”字旁都簡化成了符號。關于偏旁部首簡化與假借法則,詳見下面“草法辨異”小節(jié)中“偏旁部首假借”。

    “簡”亦有度,不能因簡而誤讀。在實用當中,筆畫的“簡”常至“無可再簡”的地步。

 

    B.。杭词÷缘羝渲械哪承┕P畫或者結(jié)構(gòu)!笆 保小皽p”之意,省了筆畫,也就是減了筆畫。

 

    如“密”字,省去了上面的寶蓋。如“簾”字,省了左邊的一“廠”。如“當”字,省了中間的“口”字。

    筆畫之所以能“省”,往往是因為有“借”,通過“借”筆,來模仿(仿佛)原字的結(jié)構(gòu)和筆畫關系。

 

    C.變:即把原來的筆畫形式(位置和相互關系),改變筆順,成為另一種表達形式。

 

    “變”,常發(fā)生在豎筆上。如“!弊,原來收筆的懸針豎,在中間部分簡省的支持下,萎縮成了一點。有時,原來的收筆懸針豎,變?yōu)樯香^連寫。這樣變化掉豎筆,是為了有利于章草橫勢的發(fā)揮,而且,也使結(jié)字容易處理、變得美觀。

    變化筆畫的位置關系,即便于連筆草寫,也為了結(jié)字美觀。如“野”字,把左面的筆畫“離間”后,結(jié)構(gòu)變得更為綿密與美觀。

 

    D.連:即把某些本不相連的筆車或者部件,連在一起書寫,以求便利。除了上述“簡”、“省”與“變”,筆畫的“連”寫,減少了起筆與收筆的次數(shù),書寫速度自然得以加快,可見,“連”法也是書寫便捷的主要手段。

    連筆,以“行順路近”為原則,且兼顧準確、美觀。

    連筆出現(xiàn)的位置和運筆方向,基本與正常筆順一致。如“剛”字、“慰”字,筆畫均由左到右、由上到下連。如“天”字、“急”字,筆畫均由上到下連。有時,連寫的順序與正常書寫順序稍有變動,如“率”字,由上到下寫完中間部分,再由左到右補寫兩點。再如“烽”字,本來末寫的豎筆,變回勾由下到上連,橫成為末筆。再如“守”字,上面的點是再寫完禿寶蓋后,再由從上到下連寫時補上的。

    “連”,使章草書的筆畫圓轉(zhuǎn)得以具體體現(xiàn),筆畫間也因之常形成“圓圈”結(jié)構(gòu)。

 

    2.諸法并用

 

    大多數(shù)的字,并不是用簡、省、變或連一種方法能解決問題,而是諸法并用。通過簡、省、變、連諸法并用,筆畫達到精練,更利于便捷書寫。

    經(jīng)過以上幾種方法后的草書字,已遠離了原來的筆畫形象,有的已純近于一種書寫“符號”。

 

    3.草法的形成

 

    章草“下筆有源”,欲習章草,須明其“源”!霸础,既包括章草書體之來源,也包括章草草法之來源——其結(jié)字與筆畫形成的規(guī)律。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才能胸有成竹、下筆“不生軟”,才能做到“楷法用筆”,筆畫分明,準確而又美觀。

    清孫星衍<<<急就章>考異序>>:“急就之體,蓋出于篆”。章草草法從篆,不難解釋,因為有的章草是從草篆脫形而出,所以它帶有篆書的影子,便不奇怪。

    章草從隸,更好理解,因其本從隸書之“捷”。有的章草,是從古隸,其草法約定俗成而被沿用。

    清人李濱以“玉煙堂”本史游章草書《急就章》為依據(jù),逐字注解,編成《急就章草法考》與《急就章偏傍歌》,于古文篆隸遞變之故,言之甚詳,徽引亦廣,治草法者頗可參考之(具體字例,請參建下面《補訂急就章偏旁歌》一段。

  欲辯草法,須明其變。草法初創(chuàng),應有其理。后如研究,云其從篆從隸,均無不可,燃其產(chǎn)生與發(fā)展,必有過程,必從實踐中逐漸總結(jié)完善。

 

  二、草法辯異

 

  章草,因為筆畫簡省甚多,所以字形本來不同的字,就可能趨于形似,這時,失之一豪便差之千里。書寫時,多一點、少一鉤,筆畫長些短些、連寫還是斷開,行筆順序不同、角度變化、遲速頓挫,起筆收筆的尖圓、輕重,都會關系到字形的變化與區(qū)別,故而不可疏忽大意、含糊其辭。

  草書,由于形似字、混寫字,偏旁部首假借等現(xiàn)象,在書寫和識讀時總是個麻煩。為了查閱方便以利練習,自明清以來,出現(xiàn)過不少關于草書辯疑與辯異方面的工具書,如明人韓道亨《草訣百韻歌》、范文明《草訣辯疑》,清人朱宗文《草圣匯辯》、陶南望《草韻匯編》、石梁《草字匯》、馬雄鎮(zhèn)《匯草辯疑》、汪由孰《草訣偏旁辯疑》姚嬘《草法匯考》以及李濱《草說》、《急就章章法考》、《急就偏旁歌》等,至近現(xiàn)代,則有王世鏜《稿訣集字》、《增改草訣歌》、《改定章草草訣歌》以及于右任《標準草書》、卓定謀《補訂急就章偏旁歌》、陳公哲《行草書例》、胡小石《標準草書字匯》、鄧散木《草書寫法》等,今人馬國權《元刻〈草訣百韻歌〉、箋注》與《〈補訂急就章偏旁歌>譯注、田幕人《草書辯似大字典》、沈道榮《草書辯異手冊 、洪鈞陶草字編等。這些工具書,以前人法帖為依據(jù),為草書的書寫規(guī)范化提供了范例和樣本;雖然它們有些不是直接針對章草而編寫,但對于章草,也都頗具有參考價值。

 

    .辨似

 

  有些字,它們的章草寫法之間,相差不大。如“尉”字,“財”字,章草做,前者收筆為點,后者收筆作捺點并與豎筆較差。所以,在書寫這些字時,就應格外小心,一筆不茍;在識讀時,也需要認真端詳,不可馬虎。草書“辨似”,辨別相似之草書也。

    草書的辨似,有跡可尋,它們在結(jié)字和行筆等方面,有一定的規(guī)律可以總結(jié)。如明韓道亨《草決百韻歌》,采用便于記憶的五字句韻文,把易混的字放在一起,指明其間的差異處。如:“有點方為水(。仗艏仁茄裕ā。,指出草寫”水“字旁和“言”字旁的差別,在于有無上面的一點。

    再如《章草草訣歌》(或王世鏜《增改草訣歌》)中句“憂無心為夏,叟棄點成皮“以及”作非罪恥詐,勞功牙等身。

 

 。.混寫 

 

  有些字,因它們的章草寫法極為相像,所以時;煊,這種現(xiàn)象即為“混寫”。實際上,有時書寫者也并非有意混寫,只是這些字在被快速書寫時,造型雷同罷了。例如“熏”與“愛”,“流”與“疏”,“於”與“掄”,“老”與“吝”,“期”與“欺”,“詩”與“侍”,“仲”與“”,“殘”與“線”,“綠”與“緣”,“貽”與“紹”與“紿”(不是“給”),等等,它們的草書有時是混寫的。

    古法亦有紊亂而不完備處,“混寫”現(xiàn)象即為一例。不完備者,今須改之,莫在流弊。書寫時,遇易混之字,須嚴謹;一筆一畫,不草何妨,以免給他人認讀造成額外負擔。面對古人制作,只好通讀上下文,不能惟字形是依。

  混寫,常發(fā)生在偏旁部首,即不同的偏旁部首寫法一樣,此現(xiàn)象被稱為“偏旁部首假借”。

 

 。.偏旁部首假借

 

  “偏旁”,亦稱“字旁”,即字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某些結(jié)構(gòu),如“詩、詞、謂、談、話”中“言”,“篇、偏、騙、翩、遍、匾”中的“扁”;“部首”,即字典中根據(jù)字的偏部、“馬”不等。偏旁與部首,通常統(tǒng)一,有時合稱“字符”。

  習章草,要熟知偏旁部首的來歷、變化,尤其是研究“假借符”,是基本功之一;不知之,就下筆無把握,不敢草,就不是真懂(會)草書。

  偏旁部首,如“白”“日”“田”“目”,單寫時彼此分明,但在作為左旁部首時,是彼此不分的,它們共用一個“日字符” ,即其他三者假借此“日字符”。此時,假借符只是一種符號而已,便于書寫、出于美觀,然而,若容易混淆時,還是寫其本來偏旁.上曾引《草訣百韻歌》的“有點方為水,空挑既是言,”,即指出了草寫的“水”字旁和“言”字旁之間的易混性。對于易混之字符,寧可筆畫多些,也不可輕易假借。尤其是主偏旁部首,因為它是主特征符號,如“謂”與“渭”、“詩”與“侍”,“恥”與“祉”,左面的偏旁反而成了“主角”,它一小錯,整字大錯。

  偏旁部首的假借,在草書時是難免的,但草法若得以規(guī)范,偏旁部首就不能糊涂;“盜亦有道”,結(jié)也無妨,要看怎么借。偏旁部首的假借,包括左旁、右旁、上部、下部、對稱符、左上符、右上符、交筆符等,熟記它們,在書寫時極為有用。下面不怕麻煩,分別例舉若干。

 

  三、“草訣歌”與“偏旁歌”

 

    1.“草訣歌”

 

    王世鏜有“三訣”:《增改草訣歌(并書)》、《稿訣集字(并書)》、《改定章草草訣歌(并書)》,對于章草書的辨異極有參考價值,而且,其草書亦平正精熟,堪為模式。據(jù)云,卓定謀題為《章草草訣歌》影印者本是王世鏜《增改草訣歌》無款原拓本,不知兩者是否本為一物或者本非一物?(因《章草草訣歌》之名較為普遍,為免生歧義,在此用之。)今人又有誤之為宋人書者,乃把“《草訣歌》”與“《書<草訣歌>》”相混矣。

    《章草草訣歌》歌句曾參考明韓道亨《草訣百韻歌》,故兩者多有相仿佛之處。如:前者有“六手宜為稟,七紅即為袁;十朱知奉己,三口代言宣”句,而后者則有“六手流為稟,七紅濫謂袁;奉強十朱擬,言空三口宣”句。

    《章草草訣歌》,可作為辨似、混寫和假借的參考資料。如其歌日“務須通古義,假借不相仿。羲獻固作故,以比費思量”、“竹讓叢為簡”、“才可代膀用”、““俱作飛,莫非取便焉”等句,說的是假借;“如()常即女()延”說的是混寫;“一字或數(shù)寫”、“行行復去去,夫夫又天天”說的是一字多形;而“消誚涓可畏,倫臨伶起競”則說的是辨似。

    清人李濱據(jù)史游本《急就章》,解散字體,梳理偏旁,研究其錯綜演變之故,注釋簡當,編就《急就章偏旁歌》,凡60韻;近人卓定謀據(jù)此加以補訂,正疵4處,復增10韻以完善之,編就《補訂急就章偏旁歌》。

    章草變?yōu)榻癫,章法變化尚不算大,至乎張旭、懷素狂草,下筆連綿,由潤至枯,使得章法、結(jié)字、筆法、墨法都開始了一次大的變革。

    章草雖與楷書有相通處(楷法用筆、字間獨立),但是章草畢竟是草書,其字終而意不終、行盡而勢未盡,筆氣連屬,此則楷書所無有。同樣,章草雖然與今草以及狂草有差異,但章草書的字間、行內(nèi)、行間也講究氣息融合,刁二能支離。

 

    2.結(jié)字之別

 

    A.有無隸意之別

 

    章草與今草,除了結(jié)字方面的明顯差異,就是有無隸意之別。章草因為有隸意,筆畫多平直,以方正取勢;而今草則化乎直為更多的圓轉(zhuǎn),欹側(cè)多姿。由篆書的長形,到隸書和章草的方扁形,再到今草的長方扁圓三角等形狀自如,書體逐漸擺脫了漢字方塊布置的窠臼。隸書的規(guī)矩整肅,被章草忘掉,章草已經(jīng)能適意娛情,至今草乃至狂草,徹底自由,從此書法開始了筆歌墨舞的時代。

 

    B.法度寬嚴之別

 

    章草:草體楷寫,  省變有源,法度畢具;今草:任情損益,信手揮灑,想象意造。也就是說,章草結(jié)字嚴謹,筆畫符號化,一點一畫——勾一連長一短,比較固定;今草(尤其是狂草)則束縛更少,可以任情發(fā)揮。如上面“辨似”中例舉過的“才”()與“等”一點、筆畫長短、筆畫連還是斷,區(qū)別大—了。顧炎武《日知錄》云:“右軍作草,猶是典型,故不勝冗筆,逮張旭、懷素輩出,則此法掃地矣”,此言即是從結(jié)字法度的寬嚴角度立論。于右任《標準草書》曾說章草有三個長處:“利用符號,一長也;字字獨立,二長也;一字萬同,三長也”,此“三長”,正是章草書體法度規(guī)整的具體表現(xiàn)。巳亦可相通章草與今草,雖體態(tài)有殊,然亦可相通。章草與今草之“通”,表現(xiàn)在:首先,·在書體方面兩者有承傳關系。唐張懷璀《掃斷》云:“草亦章草之捷也”,今草中的大部分字,直接繼承了章草的衣缽,所以體近章草是情理中事。其次,在書寫時,一篇之內(nèi),章中可今,今中可章,兩者可以相互挪借、彼此參合;取章草以求其古樸淵雅,取今草以得其流美瀟灑,兼而用之,互通.有無,不亦妙哉?章草雖“死板”,但也并非不可靈活,那要看書寫者駕馭草法與筆墨的本事。不僅在一字內(nèi)可以今草化,甚至一行之內(nèi)、行與行間,亦可采用今草之筆連或者意連。只是,章草與今草之攙雜,須應“不同而和”,不能做成“夾生飯”,不能互相排斥失去體統(tǒng)。章草古樸淵雅而又勁骨天縱,正中有斜,今草則流美瀟灑而變化無窮,斜中有正,應用之妙,存乎一心。

    今草(甚至狂草)中參以章草,如釋智永真草《千字文》、懷素《小草千字文》、張旭《肚痛帖》、孫過庭《書譜》等,無不佳妙,此例甚多(另見下面“章草味”一段)。章草中雜今草者,則更不勝枚舉,即便是古代章草法帖,也并非個個“字正腔圓”標準無逾;比如皇象《急就章》中很多字即是今草體態(tài),再比如啟功先生呼作“體作章草”(《論書絕句》)的傳梁武帝《異趣帖》,帖內(nèi)十四字中標準章草亦不過三四字。清劉熙載《藝概·書概》云:“黃長睿言‘分波磔者為章草,非此者但謂之草’。昔人亦有謂‘各字不連綿日章草,相連綿曰今草’。按:草與章草,體宜純一;世俗書或二者相間,乃所謂以為龍又無角,以為蛇又有足者也”。

    看來,熙載的意見是章草理應規(guī)矩不二,否則即是“世俗書”,這樣尺度嚴格,恐怕找不出符合標準的了。

 

    3.先章后今

 

    唐張懷璀《書斷》云“()草亦章草之捷也”,所以,欲學草書,必須要明白章草與今草的承傳關系與區(qū)別。宋姜夔《續(xù)書譜》云“大凡草書,先取法張芝、皇象、索靖等章草,則結(jié)體平正,下筆有源”。明汪珂玉《珊瑚網(wǎng)》云,“漢為章草,草書之祖也。近世多尚行草,未始學真,而先學草,如人未學立而欲走,蓋可笑也。況章草之來,作于科斗篆籀,觀其運筆圓轉(zhuǎn),用意深妙,焉有不通篆籀而能學草者哉”。姜汪二人之論,即明確主張,先習章草再習今草之正道(至于汪珂玉所說還需先通篆籀,則過嚴,難以實現(xiàn))。近人王世鏜有《論草書章今之故》文,論及章草與今草的區(qū)別與關系,說:“約而言之,初學宜章,既成宜今。今喜牽連,章貴區(qū)別;今喜流暢,章貴頓挫;今喜放宕,章貴謹飭;今喜風標,章貴骨格;今喜姿勢,章貴嚴重;今喜難作,章貴易識。今喜天然,天然必出于工夫;章貴工夫,工夫必不失天然”,“今出于章,習今而不知章,是無規(guī)矩而求方圓,未見其可也”,此信甚確!章草是書體發(fā)展的最關鍵一環(huán),習草書,欲超邁唐宋而逼近魏晉,甚而追摩秦漢之跡,不知章草等于“習武不練腰”。

    顧炎武《日知錄》“書法詩格”又有云:“今人將由真書以窺八分,由律詩以學古體,是從事于古人之所賤者,而求其所最工,豈不難哉?”不錯,今人寫篆書、隸書、行書多染俗氣,因其用今人之筆法趣味寫古體也。習草書,若能從漢魏晉時之各書體(如隸書、魏碑、今草,行書)中尋求營養(yǎng),方為由根而起、源頭活水。當然,再能旁汲唐宋元明清,多采其長則更善,只是不可偏離大道,泥于支路則不妙矣。

    章草比今草(尤其是狂草)易于識讀,實用性強些,那冬,能否因此說它們之間的藝術性也就有高下之分呢?不能,風格問題,是不好比高下的,司空圖《詩晶》列有二十四品,品晶不同,請問何者最高、何者最低?

 

    4.“章草味”

 

    嚴格意義的“章草”,應是指草法森嚴、結(jié)字純正的章草!罢虏菸丁保瑒t說明某書體中,偶爾帶有章草的韻味(即帶有隸意的“燕尾”特征),但是,如果章草所占比例很小,則不能看作是章草書。

    在中編里面談到的唐人寫經(jīng),如《妙法蓮華經(jīng)玄贊卷六》、刨和名經(jīng)關中疏卷上》、《大成起信論略述卷上》等,都不是純正而標準的章草,但是章草味卻都很濃郁。一篇當中,不管雜揉了多少種書體,最首要的是必須能夠氣息融合;“章草味”的出現(xiàn),亦以此為要。章草與今草最易融合,只要今草的收筆連帶,不影響章草“燕尾”的橫向取勢。

    有時,一篇當中偶有豎筆“燕尾”出現(xiàn),章草只作了“調(diào)料”,但“章草味”仍可作出。如明宋克《書杜甫壯游詩》(187),通篇以大小草體勢為主旋律,行氣連綿,然偶爾出現(xiàn)的“浪”、“渡”等字的章草“燕尾”,頓生縱橫之氣,不愧為章草大家,他的“章草味”作得輕松而不費力。于右任《跋宋克書<杜甫壯游詩>》時說:“昔祝枝山嘗稱仲溫為天才,當章草消沉之會,起而作中流砥柱。故論章草者,莫不推為大宗。惟仲溫之書,人鐘、王獨深,其應世也,時為四體書,此則合章,今、狂而一之。故此種草謂之為古今草書之混合體則可,如謂章草則誤矣”,此言可謂允當。

    “章草味”,大多時候是晶出來的,而不是看出來的。融合諸多書體、并不用章草結(jié)字、也沒有“燕尾”,仍然可以有“章草味”。如明人張瑞圖草書《醉翁亭記》和書《后赤壁賦》,字形取橫勢,使轉(zhuǎn)處方勁有力,收筆連帶,但仍有隸書風骨、有章草筆意。除張瑞圖外,明代尚有黃道周、倪元璐,他們的書風,均遠接鐘繇楷則、索靖草法,帶著“章草味”于“二王”一脈外別開生面;沿這條道路走來的,尚有清代的沈曾植及現(xiàn)代的李叔同、豐子愷。李叔同書法(尤其是早期)并不都是那般寂寥沉靜,也是能活潑勁縱的。豐子愷書法(193書《曼殊詩》),雖糅融了碑、楷、行、草等體,但章草筆意仍存(“無”、“冰”、“辰”、“秋”數(shù)字草法尚顯著),只是“章草味”較含蓄罷了。朱光潛在《豐子愷的人品與畫品》文中提到:“他近來告訴我,他在習章草,每遇在畫方面長進停滯時,他便寫字”,此可透露,豐子愷于章草是用過功的,帶有“章草味”也就不奇怪了。再如魯迅書法,也有章草味,只是像豐子愷一樣,不太“著相”。

    炒菜,要想味正,除了作料好,主料也不能差;書法,有了扎實的臨帖和筆墨功底,加什么“作料”就是什么味!罢虏菸丁,是最容易品嘗到的,因為,它那獨特的“燕尾”最容易被發(fā)現(xiàn)。寫章草,就要有“章草味”,得味容易,但要古雅純正可就難了。不是純正的章草但有章草味,總比雖寫的是章草而章草味不足(甚或低劣)要好得多。但是,“得意忘形”、“得意忘言”的境界,不是輕易能達到的;習章草,沒有扎實的臨帖工夫,“形”尚且掌握不準,“意”更談不上。

 

    四、章草作品之創(chuàng)作

 

    一幅章草書佳作,要包括章法、結(jié)字筆法、墨法以及一些可感而不可言的東西。

 

    1.章法

 

    一幅章草,其字與字之間大多是獨立而不相連的,這對于初學者來說,在布局謀篇時就相對容易些,因為只要照顧好單個字,把它的字形寫好便是;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章草作品不需要“安排”。事實上,觀察一幅章草佳作,其筆畫之間、字與字之間、一行之內(nèi)、行與行之間、正文與落款之間,即便有主次與輕重之分、大小與疏密之別,但通篇之氣息,必須是圓融的、渾然的、和諧的,決不是沒有呼應、沒有協(xié)調(diào)、彼此鬧獨立的一盤散沙。

    《李笠翁曲話》在論劇作時說的“立主腦”、“脫窠臼”、“密針線”、“減頭緒”、“戒荒唐”、“戒浮泛”以及“審虛實”、“貴淺顯”、“忌填塞”諸法,也可以當做論書法章法的好主張。

    一出好戲,沒有“戲眼”不行;一幅章草作品中,因為有眾多的“燕尾”存在,也要有個“戲眼”,這是章法的技巧和難點之一。章法布置得體,通篇便提神、得勢,奇氣生焉;否則字字獨立,彼此掛礙,通篇蕪雜。字與字間、筆畫之間,要講究“揖讓”,氣息相合,互相生發(fā),要筆短意長,而不能筆多而意不足、你爭我搶、筆熱抵消。

    至于計白當黑、大開大合、虛實相間、擒縱自如、無筆畫處亦有筆意在,則是章法的更高追求,其中有“境界”在。學章法,先需要掌握擺布平穩(wěn)的基本功,倘作不出能晶,妙品、逸品、神晶就根本談不上!爸糜谒赖囟笊,需要高工夫,否則,置于死地必死無疑。

    單個字好,靠功夫;能把整幅字擺布好,是一種修養(yǎng)。

 

    2. 筆墨

 

    A.用筆

 

    章草,可以說兼有篆、楷、隸、行、草諸體用筆之長,所以,寫章草,用筆更須有節(jié)奏感,輕重有序、快慢得宜,不能一味地“疾”,也不能一味地“澀”。過于“沉著”而不“痛快”,則溫、則死;過于“痛快”而不“沉著”,則野、則亂。董其昌《畫禪室隨筆》云,“疾勢澀筆,草情隸韻”,用以指章草之用筆,頗為準確。清吳德旋《初月樓論書隨筆》言:“書家貴下筆老重,所以救輕靡病也。然一味蒼辣,又是因藥發(fā)病。要使秀處如鐵,嫩處如金,方為用筆之妙”,妙哉。欲表現(xiàn)章草之“沉著”與’痛快”,除勇知“疾”與“澀”,還須知用筆之剛?cè)岵逋蹁墩摃粽Z》言:“勁如鐵,軟如綿須知不是兩語;圓中規(guī),方中矩。使盡力氣,至于沉勁入骨,筆乃能和,貝不剛不柔,變化斯出”。清劉熙載《書概》訓草書,也特別拈出“筆力”二字,說:“草寸尤重筆力,蓋草勢尚險,凡物險者易顛,非嘉有大力,奚以固之?”此言極真切,因為章駕更是“平”中見“奇”的。然而“筆力”,刃并非全賴筆鋒之長短軟硬;鞭雖軟,揮之可圍硬木,善使之故也。清笪重光《書筏》云:“欲知多力,觀其使運中途;何謂豐筋,察爿紐絡一路”,真是知者之言;用筆有無工夫,看線條即可,行筆是否浮躁單薄,轉(zhuǎn)折是否氣短乏力,何能欺人?晉衛(wèi)夫人《筆陣圖》述有“六種用筆”:“結(jié)構(gòu)圓備如篆法,飄飚灑落如章草,兇險司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飛白,梗介特立如鶴頭,郁拔縱橫如古隸”,如果說章草集此“六種熙筆”于一身,并不為過,因為,可以說章草是通篆、隸、草的。王羲之《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亦云:“作草書,亦復須篆勢、八分、古隸相雜,亦不得急而令墨不入紙;若作急,意思淺薄,筆即直過”,則著重指出作草書行筆必須古雅敦厚。漢蔡邕《九勢》云:“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惟筆軟則奇怪生焉”,“軟”者,靈活也、多變也,非軟毫(如長鋒羊毫)也。.今人多喜長鋒,以為操之線條可以多變,實則手下無準而欲求偶然效果也,孰料,長鋒腰軟,伏而難起,不易駕馭。古人用筆斬截,硬毫也,其所以又能“奇怪生焉”者,胸有成竹也、肘腕靈便也。

    古人論用筆之言甚多,讀之須從適用角度揣摩,而后實踐,反復體會,終會有得;莫可一律尊為真言,抑或一律貶為虛句。不論如何,只要能操縱筆鋒,心手如一,想寫怎樣的線條、出怎樣的效果,就能如愿,

 

    B.用墨

 

    用筆,主觀因素大,方圓、尖鈍、緩急均無不可。而用墨,技術因素大,濃、淡、干、濕、漲、枯等效果,均是由筆、墨與紙等材料共同作用而產(chǎn)生。用墨,無外乎濃與淡,其關鍵,則在于用水。墨之各色,皆生于水,故會用水,則會用墨矣。元陳繹曾《翰林要訣》云:“字生于墨,墨生于水,水者字之血也。筆尖受水,一點已枯矣,水墨皆藏于副毫之內(nèi),蹲之則水下,駐之則水聚,提之則水皆入紙矣。捺以勻之,搶以殺之、補之,衄以圓之”實踐所得,很是具體。

    宋姜夔《續(xù)書譜》在談及用墨時說:“凡作楷,墨欲干,然不可太燥。行草則燥潤相雜,以潤取妍,以燥取險。墨濃則筆滯,燥則筆枯,亦不可不知也”。要體會這些話,不但需要首先對各種書體有個客觀準確的認識,而且,對各種技法的把握,更需要在實踐中逐漸體會和熟練。

    清王澍《論書臘語》云:“東坡用墨如糊,云‘須湛湛如小兒目睛乃佳’。古人作書未有不用濃墨者!睗饽m然精神煥然,但是仍需有度,過濃則滯筆,則易“澀”而不能“疾”,總是一病。實際上,用濃墨,并不盡然;能淡中求厚重、求神采,亦更高明,正《老子》所謂“大味若淡”也。古跡墨光煥發(fā),是古墨質(zhì)佳,今人制工或許遜色古人,故雖濃至滯筆而仍無精神。

    把筆墨一體!肮P”和“墨”雖然是兩個概念,但關系密切,不可分割:“筆”,通過“墨”來體現(xiàn);“墨”,是“筆”在各種不同運動方式(“永字八法”的側(cè)、勒、努、超、策、掠、啄、磔,以及提、按、蹲、駐、拖、頓、挫、折、搶,疾、回、澀、遲、逆、倒、轉(zhuǎn)、渦、啄、越、度、戈、飛、背、打、拔、平、縱、過、捻、搓、送、導、抵、揭,中鋒、側(cè)鋒、偏鋒、裹鋒、鋪鋒、藏鋒、露鋒,圓筆、方筆、尖筆、鈍筆,錐畫沙、印印泥、屋漏痕、折釵股,等等)下留下的痕跡芑木版印刷、噴墨打印,何曾有“筆”,而“墨”不是明擺著的?清朱和羹則缶池心解》云:“要知畫法、字法本于筆、成于墨,筆實則墨沉,筆浮則墨漂”。包世臣《藝舟雙楫》亦云:“畫法字法,本于筆,成于墨,則墨法尤書藝一大關鍵也”,“嘗見有得筆法而不得墨法者矣,未有得墨法而不由于用筆者也”,“筆實則墨沉,筆浮則墨漂”?梢姡霉P與用墨,是相輔相成、合二為一的,“本于筆、成于墨”,筆墨一體。筆墨效果除了在于書寫者的操縱能力,還與所使用的材料有直接關系。如筆,長鋒軟毫儲墨雖多,但軟而不著力,難得厚重;而短鋒硬毫,用筆雖能斬截,但儲墨不多,不常蘸墨就會枯燥,常蘸墨又損于筆意。再如紙,上等宣紙能留墨,但澀筆;次等宣紙雖能盡顯筆意,但因不吃墨而難顯墨趣。趙孟順《筆道通會》云:“書貴紙筆調(diào)和;若紙筆不稱,雖能書亦不能善也。譬之快馬行泥滓中,其能善乎?”康有為《廣藝舟雙楫》云:“筆墨之交亦有道,筆之著墨三分,不得深浸,至毫弱無力也。干研墨則濕點筆,濕研墨則干點筆。太濃則肉滯,太淡則肉薄,然與其淡也寧濃,有力運之,不能滯也”,即說出了他自己用筆用墨的心得(“寧濃”、“有力運之”,實踐中尚須把握,否則臃處如豬,燥處如柴)。欲求筆畫骨肉停勻、變化多端而鳳神獨具,須了解和把握各種材料使用之妙,因材落筆。

    唐孫過庭《書譜》云:“違而不犯,和而不同,留而常遲,遣而恒疾,帶燥方潤,將濃遂枯,泯規(guī)矩于方圓,遁鉤繩之曲直,乍顯乍晦,若行若藏,窮變態(tài)于毫端,合情調(diào)于紙上!彼蚊总馈逗T烂浴罚骸白忠趋溃忭毠,筋須藏肉,秀潤生。布置穩(wěn),不俗。險不怪,老不枯,潤不肥!边@些都是論筆墨的實在話入得門徑,就更易解其妙。橫掃胡刷而形同枯柴,或者用筆猶疑而肥如“墨豬”,  皆是不善筆墨之故。清王澍《竹云題跋》云:“筋、骨、血、肉、精、神、氣、脈,八者全具,而后可以為人,書亦如是”。清周星蓮創(chuàng)臨池管見》亦云:“字有筋骨、血脈、皮肉、神韻、脂澤、氣息,數(shù)者缺一不可”。人有死活,筆墨亦有死活;以活人喻書、比筆墨,則思過半矣。筆墨協(xié)調(diào)多變,雖無張揚之氣,實通體條暢、健康優(yōu)雅也;筆墨單薄失調(diào),燥氣柴骨,雖貌似咄咄逼人,但無血肉,猶死物也。

    中國書法,講究筆墨,傳統(tǒng)書論中言筆墨者難以盡錄,實踐中悉心揣摩,不亦快哉。

 

    3.結(jié)字

 

    A.楷法用筆.

 

    談結(jié)字,怎的又講“用筆”?不錯,因為章草的“楷法用筆”,不同尋常,它是章草(以及草書)用筆的秘奧所在,它直接關系到草法、結(jié)字乃至風格。

    “楷法用筆”,簡單地理解就是,章草寫法近乎楷書(或行楷)。碰巧,有些字章草寫法就近似楷書,如皇象《急就章》中,字例甚多。宋黃伯思《東觀余論》言:“后代草字,有唐以前所無者。實際上,有些字的章草寫法,基本上就是隸書或行草,這也許出于易辨之原因。

    于右任《標準草書》“雜例”部分,指出有些字是“不必作草”的:“凡過于簡單之字,不必作草;凡過于冷僻之字,可不作草”。章草的特征在“燕尾”,但并非所有的章草都有“燕尾”。章草的隸意,由于字形等原因,書寫時未必都是依靠“燕尾”來表現(xiàn)的,也可以用橫畫、轉(zhuǎn)折、捺筆,點等來體現(xiàn)。較復雜地理解“楷法用筆”,就是:章草雖是草書,但其草字筆畫數(shù)是一定的。要想寫好章草,就要記住它的筆畫——結(jié)字。不妨一試,同樣一個字,你在不同的位置連或斷,即,你用不同數(shù)目的筆畫書寫,字形(結(jié)體)不但有別,美與不美也自分曉。

    深層次地理解“楷法用筆”,就是要求寫章草要一筆不茍,起筆、行筆、收筆,也像寫楷書一樣,交代清楚;所以,寫草以前,習楷書也是很必要的。引帶(連筆、連寫),是寫草書的大問題,要心中有數(shù),當斷則斷、當連則連。宋姜摹《續(xù)書譜》云“古人作草,如今人作真,何嘗茍且。其相連處,特是引帶。嘗考其字,是點畫處皆重,非點畫處,,偶相引帶,其筆皆輕。雖復變化多端,而未嘗亂其法度。

    張旭、懷素規(guī)矩最號野逸,而不失此法”;清朱履貞《書學捷要》云“最忌扛擔闊腳,體勢疏懈;尤忌連綿游絲,點畫不分”!肮I帶”、游絲”,草書常用,章草的字間雖然少用,但字內(nèi)不少,所以尤其小心,注意它(“引帶”、“游絲”)是否代表筆畫。當然,不能死板拘泥而不敢“引帶”,以致使草書過于嚴重如楷書而失去其固有的飄揚之趣;本來么,章草與楷書大有差別,楷書中鋒、藏鋒,章草就大可不必。明婁堅《學古緒言》云“草書不難于放縱,而難于簡淡”,清戈守智《漢溪書法通解》云“草書不難于狂逸,難于狂逸中不違筆意也”,均是從氣息的角度說出了草書“楷法用筆”之可貴。

    晉衛(wèi)恒《四體書勢》述張芝常說“匆匆不暇草書”,后人始沿用此說,但亦不時有人產(chǎn)生疑問,如游趙翼《陔.余叢考》云:“《晉書·衛(wèi)恒傳》云‘匆匆不暇草書’,草書乃最速者,反云不暇?東坡嘗求其說而不得”。的確,比話似乎矛盾,但如果辯證地想,也不費解:醬急了當然要草書,只是不一定能寫好罷了草書,因為筆畫省變之極,所以更需規(guī)范,也因此最能顯示書法功底。情急作草,容易有筆墨所不到處,出現(xiàn)敗筆,露出馬腳,常言“忙中出差錯”是也。宋陳師道《答無咎畫苑》詩云“卒行無好步,事忙不草書。能事莫促迫,快手多粗疏”。黃庭堅《代書》云“遣奴迫王事,不暇學驚蛇”。江少虞《皇朝類苑》卷五十記“諺云:信速不及草書,家貧難為素食”。這些話,皆不難解,試想,慌亂奔跑之人,哪里還顧得上風度?當然,信手一揮,亦可偶出妙筆,為平日靜心安排所不能得,但是,如果沒有平日的硬工夫,這樣的偶然幾率太小。張旭能在情急時寫下《肚痛帖》,他的工夫幾人能及?“慢工出巧活”,寫草書,雖不能下筆猶豫,但也不能一味地“急”。至于“家貧難為素食”,不好作常解,因為,家貧難置魚肉,則素食又何難?此作一曲解:家雖貧,也不好只上素菜,讓人瞧不起;沒有書法功底,寫楷書漏怯,就寫草書蒙人吧。殊不知,家貧辦盛宴,活受罪;沒有功底而寫草書,瞎胡畫。

    “燕尾”之造型章草,最顯眼處莫過于其“燕尾”,太與眾不同了。習章草,精熟草法當然重要,但于筆畫結(jié)字之外,研究“燕尾”之造型,亦很關鍵。要“畫龍點睛”,不能“畫蛇添足”。

    章草的“燕尾”,與隸書的“燕尾”異曲同工,但也不盡相同。章草的“燕尾”,比隸書要“痛快”一些,其形態(tài)也更加多姿多變一些:或險勁飛動,或溫雅敦厚;或戛然而止,或余音尚存;或輕描淡寫,或盡情夸張;或含而不露,或鼓努變態(tài)。章草書能飄揚灑落、峭若危峰、風神凜凜,其“燕尾”起了相當大的作用。唐張懷璀《玉堂禁經(jīng)·論筆法》之“乙腳異勢”舉“乙”字收筆波磔為例,說:“蹲鋒緊略,徐擲之。不欲速,速則失勢;不欲遲,遲則緩怯”。的確,出“燕尾”很要勁,在于將出未出之際的疾與澀之間、輕與重之間“沉著”與“痛快”之間。

    一篇章草,“燕尾”紛飛,其形狀長短、取勢方向、出筆速度等等,最怕單調(diào)!稏|坡題跋》卷四“題晉人帖”有“群鶴聳翅,欲飛而未起也”之句,想那將飛未起的群鶴的翅膀,千姿百態(tài),各各不同,何等生動,以之喻一篇章草中的眾多“燕尾”,不亦妙乎?

    清沈復《浮生六記》里陳蕓品評新婦時有謂:“美則美矣,韻猶未也”!皯B(tài)”與“韻”,移觀書法,亦無不可。歷代書法名作,無不“態(tài)”“韻”十足,“舞鶴游天”、“玉樹臨風”、“飄風忽舉”之喻是也。

    書法,若無美“態(tài)”,就不成其為藝術。當然,書法之“態(tài)”與“韻”,其表現(xiàn)形式和風格可以更隱含些、多面些、復雜些。書法之美態(tài)之所由出,在于章法、筆法、墨法,更在于結(jié)字、體勢、體段(刻本不易體會用筆與用墨,但結(jié)字卻也明白)。傳統(tǒng)結(jié)字(即間架結(jié)構(gòu))之法所謂奇正、疏密、賓主、參差、虛實、變化、裹束、排疊、避就、穿插、向背、偏側(cè)、揖讓、垂曳、覆蓋、承載、應副等等,無一不是為了結(jié)字之求美態(tài)。漢崔瑗《草勢》云:“觀其法象,俯仰有儀。方不中矩,圓不副規(guī),擬左揚右,兀若竦崎”,“幾微要妙,臨時從宜”。元趙孟順《蘭亭十三跋》云:“書法以結(jié)字為上,而結(jié)字亦須用工”。明董其昌《畫禪室隨筆》云:“作書所最忌者位置等勻”,“須奇宕瀟灑,時出新致;以奇為正,不主故!。明趙宦光《寒山帚談》云:“能結(jié)構(gòu)不能用筆,猶得成體;若但知用筆,不知結(jié)構(gòu),全不成形矣。俗人取筆不取結(jié)構(gòu),盲相師也”。王世鏜亦曾有詩論結(jié)字之美態(tài)與規(guī)律:“從來書畫本相通,首在精神次在工。悟得梅蘭肘下趣,自然指上有春風”,“平行交點準幾何,三角分明結(jié)構(gòu)科;八線用來勝八法,兩言領會一生多”。啟功先生亦曾提出結(jié)字求美的“黃金分割律”,并說“沒有真正的‘橫平豎直”’(《論筆順、結(jié)字及瑣談五則》文)。傳統(tǒng)的法帖,竟也不“橫平豎直”、“不規(guī)矩”。王羲之所說的“分均點畫”、“方圓周整”,“分間布白,遠近宜均,宜下得所,自然平穩(wěn)(《筆勢論》)等結(jié)字法則,并沒有錯,但那只是基礎,在能“平”之后,還需要求“奇”。

    但是,結(jié)字求“奇”,并非純靠刻意安排所能得。真正之“奇”,是熟而后巧發(fā)乎天然、應運而生的。所以,既不可片面理解傳統(tǒng)而囿于筆墨規(guī)矩,也不可刻意追求結(jié)字奇崛而夸張造作,失去自然。書寫時的偶然性,與機械零件的安裝或者平面幾何的點線組合畢竟大異其趣!皯B(tài)”之可貴者,非搔首弄姿、忸怩痘做作。一字如此,一行乃至一篇,亦同;:此理。觀皇象、索靖,羲之、獻之、陸十機諸家之書跡(即便刻本而非墨跡),其所以百看不厭者,就是他們均有非凡的造型的意識和才能,有主觀能動性。常人不能如此,或因沒有工夫,或因缺少意識,或兩者俱虧,下筆則茫茫然,焉能出奇?作書之法,并非神秘不可窺;然則常人何以不能脫俗?知而弗行故也

 

    五、工夫與面目

 

    (一)關于工夫

 

    A.選帖古人學書,尋一帖亦難。沈曾植《寐叟題跋》云:“《急就章》自‘松江本’外,世間遂無第二刻本。松江石在,而拓本亦至艱得。余求之有年,僅得江寧陳氏獨抱廬重刻書冊本耳。集帖自《玉煙》外,亦無摹《急就》者。思元明書家,盛習章草,取資以為模范者,未必別無傳刻也。況《玉煙》搜羅舊刻以成,固明見香光敘文中,無庸疑也”。以沈曾植的地位,尋一法帖尚如此難,何況他人?清馮班《鈍吟書要》云:“貧人不能學書,家無古跡也;然真跡只須數(shù)行,便可悟用筆,間架規(guī)模只看石刻亦可”。今人已無此等難處,歷代碑帖出版物不計其數(shù);但是,選帖仍是問題,不可隨便。選帖,宜選傳世法帖,愈經(jīng)典、愈標準、愈清晰就愈好,切不可取今人臨摹本,因之筆畫誤差、遠離本象!叭》ê跎希瑑H得其中;取法乎中,斯為下矣”之說,用之選帖,尤其正確。選帖,當然應該選自己喜歡,性之所近,才易長進。清傅山《作字示兒孫跋》云:“貧道二十歲左右,于先世所傳晉唐楷書,無所不臨,而不能略肖。偶得趙子昂、董香光詩墨跡,愛其圓轉(zhuǎn)流利,遂臨之,不數(shù)過,而遂欲亂真。此無他,即如人學正人君子,只覺孤棱難近,降而與匪人游,神情不覺其日親日密,而無爾我者然也”,并提出其有名的“四寧四毋”,以為這樣“足以回臨池既倒之狂瀾矣”。傅山只有一個,他的才學天性幾人能及?今人只見其背離傳統(tǒng)的狂的一面,而不知其所以然;若為之誤,非傅山之過也。傅山說“人奇字自古”,那么,怎樣才算得上“人奇”?沒有一等的天性與學養(yǎng),算不上“奇”,只能是“怪”。臨帖選帖,如尋醫(yī)問藥,切忌隨便服用他人“藥方”,名家亦不例外。

    字要出奇,選帖就要“出奇不意”。齊白石獨辟蹊徑,取法《三公山》與《天發(fā)神讖》,書法與篆刻遂成自家面目。選帖,要有所目的、有所規(guī)劃,以自己將來欲鑄之風格為主線、為經(jīng),然后采集眾帖風格作緯;即便于常見之碑帖,也要從中見他人所未見,在他人不留意處開發(fā)出適于自己的營養(yǎng)來。

    選帖以墨本(真跡或印刷晶)為上,拓本(刻本和碑拓)次之;墨本,能體現(xiàn)筆墨的來龍去脈,絲絲入扣;而拓本,只能得字形之輪廓,不能顯示用筆和用墨的細節(jié)與技巧。漢晉章草名家法帖,除陸機《平復帖》外幾無墨本,若拓本,則有張芝、皇象、索靖、王羲之等諸家,尚可參照。今人福厚,居延與敦煌漢簡、樓蘭晉人殘紙先后出土,大量真跡可供觀瞻臨習,其古質(zhì)淵雅,曠代難得。至于元明諸家如趙孟順、宋克、鄧文原等臨《急就章》墨跡,亦可參考”幣法。B.臨帖務“像”  臨帖,就要“像”。既然是“臨”,花了精力,就要盡可能地臨“像”,傳其本來面貌與神態(tài)。至于所謂“意臨”之“意”,留待創(chuàng)作時再抒發(fā)不遲。清姚孟起《字學臆參》云:“初學臨書,先求形似;間架未善,遑言筆妙”,說的對。

    有人也許要反問:“寫那么像有什么用?”其實,別擔心,就算是你努力想寫像,你會在不知不覺當中,或多或少硬加進了自己的東西,習慣使然,根本不可能一模一樣。相反,應該疑惑和探究的是,如何才能把帖臨‘‘像”。即使是雙勾填墨,也會“謹毛而失貌”,徒有其形而不能傳其神。實際上,用心求“像”,不但可以明晰原帖字形結(jié)構(gòu),還能高效率地掌握用筆之技巧:想寫怎樣的線條,就寫怎樣的線條,手下之竹乃胸中之竹。

    “意臨”的積極意義,是它可以·作為你在創(chuàng)作時風格轉(zhuǎn)換的一段橋梁,倘不明此,“意臨”就是迷魂藥,成為你根本舍不得也下不了真工夫的借口。走馬觀花,何得之有?反之,臨帖務“像”,有了下筆形準的把握,才能進一步追求心手雙暢、游刃有余。入時留意,出時才能隨意(遂意)。寫出高水平的書法,雖然說不是靠的“傻功夫”,但是,不臨帖,臨不像,就不能熟練,字就寫不漂亮,別人看著就不舒服。你也許有這樣的經(jīng)驗,當你不熟悉一個字的寫法時,下筆就會滯澀,就掃興。倘若沒有時間動筆墨,可以讀帖、書空,所謂“心摹手追”,要心中有字,能閉目而字現(xiàn)眼前為佳。章草因為草法嚴謹,所以習章草就尤其需要多臨帖。

    C.融會貫通此外,臨習章草,光盯住章草一門是不夠的,更不可拘泥于一家一帖。章草,法通諸體,所以,廣涉篆、隸、楷、行、今草,求營養(yǎng)豐富就成為必要。但是,要博觀而約取,臨帖時要步步為營,以一種碑帖為主要目標,臨“像”之后,再臨其他;切不可蜻蜓點水、好高騖遠、食而不化,“貪多嚼不爛”是臨帖之大忌。

    看一個物體,要想立體、全貌,就要多換視角,觀察它的不同側(cè)面,不能只站在一個角度,否則,得到的物象只是平面的、單薄的,不是立體的、豐滿的物體本身。作詩與畫畫講究“功夫在詩外”、“搜盡奇峰打草稿”,即是說明掌握相關知識和經(jīng)驗的重要性。寫字,更需妙悟,“奔雷墜石”、“夏云奇峰”、“擔夫爭道”、“聽江聲”、“見蛇斗”等等,古人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善于從任何自然現(xiàn)象和現(xiàn)實生活中尋找靈感。偶讀東北二人轉(zhuǎn)舞蹈“藝訣”十字:“拔、蹬、甩、順、晃、顫、抖、反、心、傲”,覺得它對書法的結(jié)字、筆法、字勢等亦有參悟價值,此十字怎講?日:“斜身站,兩道彎,收腹提氣使拔勁;先屈膝,后伸直,勾腳邁步使蹬勁;蘭花拳,在胸前,腕子向外使甩勁;頭到腳,一根棍,甩腕蹬步使順勁;大前扭,小前扭,直臂壓腕使晃勁;大展翅,前后擺,似動非動使抖勁;腳下停,丁字步,原地打點使顫勁;向左邁,向右拐,聲東擊西使反勁;從腳尖,到手尖,由里往外使心勁;半睜眼,向旁看,微微一笑使傲勁章草書體,古雅獨特,它上承古草,下啟今草,其中有學問。若不想作字匠、書奴或一般的書家,要想寫出品味、風格,要高古脫俗,光寫字不行。專業(yè)書家,自古少見。書法,不是一個簡單的藝術行為,它更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一流的書家,絕對不是光會寫字,他有豐富的相關的知識和修養(yǎng)。詩書畫印、金石考古或者文、史、哲等,任何一門的淵博,都是最好不過的書法基礎。書法藝術,不講究“形式”當然不行,但是,書法藝術又絕非一門單純的形式(視覺)藝術。雖然說書法的抒情作用有限(區(qū)別于繪畫、詩詞,音樂、舞蹈等其他藝術門類),但線條里確實可以內(nèi)涵作者的文化、性情、修養(yǎng)。

    沒有規(guī)矩、自由度過大,沒有書寫難度的書法,絕對不是高明的書法,也不是真正意義的書法(不管叫什么藝術)。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然而傳統(tǒng)中的規(guī)矩,也并不容易認識。宋黃伯思《東觀余論論張長史書》云:“觀旭書尚其怪而不知入規(guī)矩,讀《莊子》知其放曠而不知其入律,皆非之子之鐘期也”。意思是說,欣賞張旭的草書,光看到它的龍飛鳳舞是不行的,還應該看到它的理性與規(guī)矩的一面;遺憾的是,一般人往往只能看到前者的熱鬧而看不出后者的門道。明謝肇湖《五雜俎》說,“作草書難于作真書,作顛、素草書又難于作二王草書,愈無蹊徑可著手處也!鼻鍎⑽踺d《藝概·書概》云,“張長史書,微有點畫處,意態(tài)自足。當知微有點畫處,皆是筆心實實到了!边@都是內(nèi)行話。草書理應有嚴謹?shù)姆ǘ,而章草,則更有發(fā)言權的。章草以楷法入草、筆畫有源。劉熙載《書概》曾云“章草用筆結(jié)字,取乎有制。孫過庭言‘章務檢而便’,蓋非檢不足以敬事也”(“檢’,非“簡”,章草草法既“簡”巳“檢”)。于書法藝術,孔夫子所謂“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是很難臻至的;正因其難,所以一般人不識其難。南朝梁剎勰《文心雕龍·明詩》篇有云:“詩有恒裁,思無定位;隨性適分,鮮能通圓。若妙識其難,其易也將至;忽之為易,其難也方來。”這話談的雖是詩,于書法,其理亦通。學詩,先須知道平仄對仗;學書法,也得先知道九宮格、米字格、田字格是怎么回事。最簡單的規(guī)矩都不曾入,焉能出新?任何高超的藝術,都必須首先經(jīng)過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痛苦階段。經(jīng)得起反復琢摩、品讀,讓人覺得高明,于是想學,但學又學不好,這樣的書法才是高明的書法。傳世書法作品中,不乏如此經(jīng)典之作,如漢簡、漢碑、晉人墨跡、二王行草等,即便識得其高古淵雅,也不可能一學就來。規(guī)矩,常是不容易掌握的東西。此處并不是在宣揚學書法只能循規(guī)蹈矩、泥古不化,只是覺得,“創(chuàng)新”一詞,本身就包含“繼承”的成分;因果,是一條關系鏈;沒有“繼承”之因,何來“創(chuàng)新”之果?“惟先矩度森嚴,而后超神盡變,有法之極歸于無法”(《芥子園畫譜》卷一)。先有人,才有出。尚未入規(guī)矩,就迫不急待地想“出新意”、要立“自家面目”,這樣的“新”和“面目”,也許什么都不是。至于章草,其規(guī)矩比其他書體更多,所以更需下工夫。在沒有下工夫之前,千萬不要學阮籍“禮豈為我輩設哉”(《晉書·阮籍傳》)的狂勁,阮籍之狂,也是有其根據(jù)的,他能自律,他出此言,言下之意或是:我輩豈不知禮哉?尚待爾等作庸庸語!

 

    3.說“熟”熟能生巧,熟而后工,熟然后方可期“自然”。庖丁之所以解全牛而不碰骨壞刀,賣油翁之所以油入細瓶而不灑一滴,無他,惟手熟”耳。熟未必俗,生未必好。“熟即俗也”的說法,不可全信,因為它有片面性;更不應以此為理論根據(jù),為自己的不下功夫找借口。清姚孟起《字學臆參》云:“熟能生巧,凡事皆然。書未熟而專事離奇,魔道也。弄巧成拙,不如守拙”,話說得多中肯!.“守拙”,不是要一直“生”下去,而是要老老實實先下笨工夫,先求熟練再說別的。翻看今人一些書法作品(包括有些名家之作),看似龍飛鳳舞、筆墨縱橫,然而細加觀察和分析其結(jié)字草法、點畫使轉(zhuǎn)、起筆收筆,不難發(fā)現(xiàn),經(jīng)不起推敲的地方太多了,其原因,除了筆墨功力的欠缺之外,就是心中沒底兒,筆下沒準兒,于是難免在“舉手投足”之際露出破綻,捉襟見肘而失態(tài)。造型稚嫩,筆劃猶豫、使轉(zhuǎn)倉促、位置失當,用墨敷衍,皆不熟之故也。

章草,雖是草書,亦不乏抒情性,但其冷靜的成分仍很大。相對于大小草而言,其草法更有法度、更有規(guī)矩,所以熟練記憶其草法,筆順,尤為重要。唐孫過庭《書譜》云:“夫運用之方,雖由己出;規(guī)模所設,信屬目前。差之一毫,失之千里;茍知其術,適可兼通。心不厭精;手不忘熟。苓運用盡于精熟,規(guī)矩諳于胸襟,自舉字與伊佃,,事奉竽盡,瀟灑流落,,翻曲申飛,亦猶弘羊之心,豫乎無際;庖丁之目,不見全牛。嘗有好事,就吳求習,吾乃粗舉綱要,隨而授之,無不心悟手從,言忘意得;縱未窺與眾術,斷可極于所詣矣”(按:著重號為筆者所加卜“技進乎道”,“技”離“道”不近,不是誰都能“進”的,況且,如果不下工夫,連“技”也得不到,遑論得“道”。書法,只要下筆熟練,“神晶·u不敢說,“能晶”問題不大誠如孫過庭所說的“縱未窺與眾術,斷可極于所詣矣”!笆臁保菚ǖ靡跃艿幕竟。啟功先生認為,要寫好字就要熟:“每筆起止,軌道準確,如走熟路;雖舉步如飛,不憂蹉跌。路不熟而急奔,能免磕撞者幸矣。此義可通書法”(《論書札記》)。此言太通俗易懂了!筆行紙上,正如人走懸絲,要想玩出花樣,連站都站不穩(wěn)怎么行?其實,“熟”的涵義,并不簡單。宋歐陽修《試筆·作字要熟》云:“作字要熟,熟則神氣完實而有余”。蘇東坡亦云:“作字要手熟,則神氣完實而有余韻,于靜坐中自是一樂事”。明董其昌《畫禪室隨筆》云:“晉、唐人結(jié)字,須一一錄出,時常參取,此最關要”,“書道只在巧妙二字,拙則直率而無化境矣”,“作字須求熟中生”。習章草,在草法熟諳的前提下,才能進一步講究韻味,使認識水平得以上升。熟能生巧,求巧,絕無止境;人稱“求拙”,事實上本無真正之“拙”,即便大拙中亦有巧焉。求“熟”,不證明自己無能,相反,“熟”不是誰都輕而易舉所可達到的。在還沒有能夠“熟”的時候,最好不要好高騖遠地想“生”,“生”不起來而硬“生”,就是假“生”。有人或問,兒童書法、民間匠人書法,生拙率意,不“熟”,不也很有趣味嗎?

    可是,應該知道,這種不“熟”,是天生的,是無意識的,是不做作的;而已經(jīng)寫過一段書法的人,就有了習性,“半生不熟”,反而令人生厭。教鋼琴或小提琴,老師不愿收留那些曾經(jīng)練過的學生,即是此理。兒童故作大人腔,或者大人故作兒童腔調(diào),并不都是可愛。

    此處推許“熟”,并不是慫恿“字匠”,我們的假設條件是,提筆者有文化、并非率爾操觚\能辯證地理解“熟”。

 

    4.“功”與“性”。

 

    宋嚴羽《滄浪詩話·詩辨》說:“夫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苯又f,“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嚴羽的話很辯證:能寫好詩,不見得靠多讀書、多究法;但是,要想寫得無可挑剔、無以復加(“極其至”),不下這樣的工夫也休想。嚴羽論詩之言,衡之于書法,亦信然。書法,不是光靠“練”就能搞好的,所需條件甚多;因為,書法除了是一門藝術之外,畢竟還是一種文化行為。藝術,需要天分(“性”);文化,需要修養(yǎng)。用“功”,可以修“性”;但“性”之高低,不是單憑“功”能決定的。理論,可以指導實踐,但理論,并不與實踐同步。單靠理論而沒有實踐,難以濟事;優(yōu)秀的理論家,未必能搞出優(yōu)秀的藝術。

    近代楊守敬《學書邇言》開篇即言:“梁山舟《答張芑堂書》,謂學書有三要:‘天分第一,多見次之,多練又次之!硕ㄕ撘病L見博通金石,終日臨池,而筆跡鈍稚,則天分限之也;又嘗見下筆敏捷,而墨守一家,終少變化,則少見之蔽也;又嘗見臨摹古人,動合規(guī)矩,而不能自名一家,則學力之疏也。而余又增以二要:“要晶高,品高則下筆妍雅,不落塵俗;一要學富,胸羅萬有,書卷之氣,自然溢于行間!胖蠹,莫不備此,斷未有胸無點墨而能超軼等倫者也!睏钍鼐磁e“天分”為第一要,并非唯心主義;至于侶言“多見”也“多練”之二要,則更是唯物辯證法,是站在高層次的人文角度來審視書法這一物的。書法,絕非“字寫的漂亮”(即便漂亮也難達),所以楊守敬“增以二要”,“晶高”和“學富”,更是知者之言,難與常人道也。如何才算有功()?其外在表現(xiàn)是什么?啟功《論書札記》有言:“所謂工夫,非時間久數(shù)量多之謂也。任筆為字,無理無趣,愈多愈久,謬習成痼。唯落筆總求在法度中,雖少必準。準中之熟,從心欲,是為工夫之效。”“熟”而“準”、“從心所欲”而“在法度中”,兩者缺一或者缺欠,都算不上真工夫。明祝允明《論書帖》有曰:“有功無性神采不生;有性無功,神采不實。”這話說明天分()與功夫的重要性,并指出學習書法時兩者的不可缺一。一條腿走不了路,兩條腿不均衡也走不舒服!墩撜Z·雍也》日:“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百|(zhì)”,類乎“功”,“文”,類乎“性”。《隋書··文學傳序》云:“氣質(zhì)則理勝其詞,清綺則文過其意”,“文”與“質(zhì)”說雖是用以論文,但對于書法亦甚妥貼。唐孫過庭《書譜》所云“貴能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所謂‘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即此之謂!拔摹迸c“質(zhì)”的關系,正可為“性”與“功”作一注腳。

    性藉功而發(fā),功賴性而用。功與性,并非輕易可得合一。明趙宦比《寒山帚談》云:“名家書有下筆便佳者,有用意輒好、不用意即不佳者,有不用意反好、用意即不佳者;此天工、人工之異也”r即描繪了功與性時合時離的微妙狀況。

    下笨工夫而泥古不化,是無才的表現(xiàn)之一;不過,不必擔心,今人鮮能下得了“筆冢墨池”的工夫,甚至不曾下得“百日功”,所以根本不可能“泥古”,更談不上“不化”。用功之目的,在于修性,使之更好地發(fā)揮。“功”與“性”,亦在妙悟中得:能言之有文、文質(zhì)俱佳,功中見性、性功雙修,用心專也。學書法,目的是什么,這是一個首要的問題。如果純出于興趣,別無他求,則心態(tài)自然平和,修身養(yǎng)性。如果出于名利之目的,必然患得患失,身隨寒暑,倘得不到名利,豈不“雞飛蛋打”?孔夫子有“余未嘗見好德如好色者也”之嘆,若活到今天,可否有“余未嘗見好書法如好名利者也”之嘆?“世間惟名實不可欺”、·“有名而無實,則其名不行;有實而無名,則其實不長”(宋蘇軾《策別十二》),此言善哉。有名而不為之阻累,仍能用心書法;無名而不因此放棄,猶能樂此不疲,難矣哉。清姚孟起《字學臆參》云·“清心寡欲,字亦精神,是誠中形外之一證”;觀夫今者,心中欲念既多而腕下筆軟,何足怪焉?“字外功夫”的含義,今被笑解為要掌握關系學、成為社交能手,否則,名利難收。這種現(xiàn)象,不純是個人主觀原因,還有社會因素在,所謂風氣使然歟?

 

    ()關于面目

 

    1.必有來路任何東西的產(chǎn)生,都不是憑空而來的。一種書體、一個書家的面目和風格,都能或遠或近、或直接或間接地找到它的來源。馬驢生騾,騾雖異于馬驢,但其耳目尾腿畢竟有馬驢的特征。絕對沒有無源之水,絕對沒有哪一種書體或書風是憑空捏造的。

    從古到今,查閱各名家的書體,即便是個性十分突兀的,仍可在他以前的書法資料中發(fā)現(xiàn)苗頭。清代“揚州八怪”之一的金農(nóng),其號稱“漆書’’的隸書,在書史上可謂別具一格。其實,“金農(nóng)體”的“怪”亦不怪,主要出自隸書、北碑及造像(居延漢簡中有類其體者,圖199,此種書體,料金農(nóng)不曾得見,然不謀而合、超時空而雷同,書體風格常有這樣“隔代遺傳”的現(xiàn)象),只是他把方筆、側(cè)鋒、橫勢的使用作了極力夸張而已;其行書,亦方筆多,碑味十足,收筆上挑,隸意濃郁(200《三體詩冊》殘頁)。金農(nóng)有學問作支撐,他好學癖古,嘗儲金石千卷,心摩手追,用功良苦。明楊慎《墨池瑣錄》嘗云:“今之笑學書者日:君學羲獻,羲獻當年又學誰?予詰之日:為此言者非惟不知書,亦不知古今矣。羲獻學鐘索,鐘索學章草;章草本分隸,分隸本篆籀,篆籀本科斗,遞相祖述,豈謂無師耶?今不屑步鐘、索、羲、獻之后塵,乃甘心為項羽、史弘肇之高弟,果何見耶?”這真是戳到了“不屑”傳統(tǒng)者的脊梁骨。不曾深入傳統(tǒng)而踴躍騖奇者,尚不能把字寫好看便大搞“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者,乃無能之表現(xiàn)也;譬猶跳高運動,無能爭過桿之高,于是與人比鉆桿之速,尚呶呶謂之別辟蹊徑,不亦滑稽耶?繼承傳統(tǒng),是創(chuàng)新的必由之路,割裂傳統(tǒng),無異于切斷自己的后援物資。實際上,聲稱欲與傳統(tǒng)決裂者,是自欺欺人之語,其決裂從來就不曾徹底過,筆、墨、紙,哪一樣不從傳統(tǒng)中來?“不踐”古法亦“不見”古人,不知者所以狂也。

    溫故知新,欲習書法,先知書法。書法,是傳統(tǒng)文化藝術之一種,它可以折射中國文化淵博之一端,其“大美”,難以說清道盡;但是,也沒有必要把它說得玄而又玄,尊為核心之核心,否則,無疑將剝奪很多人從事書法的。

 

   2.從正門進“揚州八怪”中另一高手鄭板橋,其書法也可謂別樹一幟,號稱“六分半”、“如亂石鋪街”。他的書法,得之在雜揉諸體,失之亦在于此,不純,是其缺憾。或篆或隸或行或草,有時一字之中又各取若干成分,成了“雜燴菜”,終是少了自然氣,有造作之嫌!鞍鍢蝮w”,完全屬于他自己,別人一學就俗。個性超強,就越缺少共性,·不能說它不好,只是不能算作正門。學書,應從正門人,先掌握基本招術;而后,想怪才能怪得起來。近人楊鈞《草堂之靈》云:“凡面目特異者,其道必小。如文之有胡天游、龔定庵,詩之有鐘譚,字之有冬心、板橋,一入藩籬,終無出路。”不錯,學金冬心與鄭板橋,學得再像,也不是你自己。唐孫過庭《書譜》有云:“若思通楷則,少不如老;學成規(guī)矩,老不如少。思則老而愈妙,學乃少而可勉。勉之不已,抑有三時,時然一變,極其分矣。至如初學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后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彼角桑菍W書之正道,行不由徑,終成遺憾。

    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前集卷十一有錄:“百體中有懸針書、垂露書、秦望書、汲冢書、金鵲書、虎爪書、倒薤書、偃波書、幡信書、飛白書、籀書,繆篆書、制書、列書、日書、月書、風書、署書、蟲食葉書、胡書、篷書、天竺書、楷書、橫書、芝英書、鐘隸、鼓隸、龍虎篆、麒麟篆、魚篆、蟲篆、鳥篆、鼠篆、牛篆,兔篆、草書、龍草書、狼書、犬書、雞書、震書、反左書、行押書、楫書、景書、半草書”,“西域書有驢唇書、蓮葉書、節(jié)分書、大秦書、馱乘書、檸牛書、樹葉書、起尸書、石旋書、覆書,天書、龍書、鳥音書等六十四種”,“百種”雖未錄全,已足以讓人開眼了,亦足以讓人斷掉所謂“創(chuàng)新”的念頭,何必再重復此等雜耍呢?這么多的名目“失傳”了,只有篆、隸、行;楷、草等數(shù)種被視為正宗,很說明問題。

 

    3.轉(zhuǎn)成新鮮。搞書法,也像搞其他藝術門類一樣,最難得的是有自家面目,有自我風格,有獨創(chuàng)性、獨特性和獨立性,否則,就可有可無。有了臨帖的熟練的基本功,再加之能恰當?shù)匕盐兆约旱膫性,不知哪日開始,自家面目初具,繼而成熟、穩(wěn)定;這是一個順理戍章、水到渠成的過程。拔苗助長式的生搬硬造,難以奏效;急功近利地出籠上市,難免稚嫩乏味得很。魯迅先生《中國小說史略》論及《紅樓夢》時說:“蓋敘述皆存本真,聞見悉所親歷;正因?qū)憣,轉(zhuǎn)成新鮮!薄都t樓夢》寫實之細膩與傳神,他人所難能;難能,故而可貴。“新鮮”者,新穎而異于往常也,鮮活而富有生趣也,稀奇而超出俗流也。眾皆現(xiàn)代,出一傳統(tǒng)則新鮮矣;眾皆抽象,出一寫實則新鮮矣;眾皆狂放,出一細膩則新鮮矣;眾皆黑,出一白則新鮮矣;眾皆濃,出一淡則新鮮矣;

    眾皆歪,出一正則新鮮矣;眾皆大,出一小則新鮮矣;眾皆燥,出一潤則新鮮矣。此謂“出奇”;然則最難能亦最可貴者,是平中見奇,

    于尋常處見精神,惟如此,方能耐讀,方能魅力持久。置人于懸崖危瀑,初則心跳激動,久而生厭起膩,殊不若初觸似覺平淡無奇,然愈品愈有味,久而不肯割舍。似不經(jīng)意,實匠心獨運也。

    《老子》謂“大美不言”、“大道甚夷,而民好徑”,惜其理玄奧,常人難解。常人,以時流為新鮮,以名家為榜樣,不堪寂寞,追求實惠,終失去自我。啟功先生《論書札記》中曾揭開面目之“面紗”:“學書所以宜臨古碑帖,而不宜但學時人者,以碑帖距我遠。古代紙筆,及其運用之法,俱有不同;學之不能及,乃各有自家設法了事處,于此遂成另一面目。名家之書,皆古人妙處與自家病處相結(jié)合之產(chǎn)物耳。”真乃折肱之言!“古人妙處”,只能仿佛,學亦難全,天性使然;“自家病處”,天生具有,扔亦不掉,亦毋需扔,善用即妙。比如臨摹一事,古往今來,誰也不能達到一模一樣、絲毫無爽(雙勾填墨,也只是形同原跡,神則仍虧而不逮);于是便有“意臨”一詞:取原跡之意而臨之,可以很像,也可以很不像。臨帖,一人一樣,均有個性注入。比如啟功先生臨陸機《平復帖》(201)  自有其章法、結(jié)字、用筆和筆畫的個性在。面目,  自是人人都有的;風格,說到底也不過是一種習性(甚或毛病)。人的面目,長得盡可以奇特,但還是讓別人看著舒服為好;書法的風格,也盡可以怪異,但還是讓人承認和接受為好。書法作為藝術,愿意怎么寫就怎么寫,這完全是個人的自由,別人無可厚非;但是,能否在書法史上占有不可移易的座位,被后人承認、欣賞,繼續(xù)傳下去,則不是憑借一時之權威可以成功的。

 

淺談草書用筆

 

    ○露起露收:草書的起筆和收筆一般是露鋒,但是要切記虛出浮滑。露起露收能使筆勢相連,筆畫間要有呼應且要緊密。

    ○直中有曲:草書要講究曲線變化,隨意跌宕起伏,騰挪使直中有曲,但切忌一味的纏繞油滑,筆畫要有力度。

    ○輕重變化:草書筆畫要有一點的變化,但是一味地重會產(chǎn)生板滯少神,一味的輕會產(chǎn)生虛漂浮輕,但是輕重必須有度,否則徒增惡給。

    ○方圓并重:方以顯示方正,圓以增靈動達,方增過極會產(chǎn)生刻板,過圓則以顯得油滑。

    ○宜轉(zhuǎn)宜折:草書的轉(zhuǎn)應多于折,但要轉(zhuǎn)中愚折,折中有轉(zhuǎn)。

    ○筆畫替代:草書是一種符號書法(即繪畫中的大寫意),可以一個符號代替一字或偏旁(甚至于好幾個字旁),以達到簡便之效,收到一種抽象的藝術效果。

    ○以少代多:草書宜盡量簡練,可以以少代多。

    ○墨分五色:草書在書寫過程中要講究墨色的濃度枯潤干濕的變化,初學者需要多看名家的真跡,以體會用墨的奧妙。墨色的過程中有----調(diào)墨----------------干全過程。

    ○牽絲映帶:前一筆畫雨后一筆畫之間輕提適度,但又不斷開,前后相連,就會形成前后相連,形成牽絲,字內(nèi)、字間都可相連,筆畫就會形成一定的虛實對比,以增強作品的藝術活力。

    ○中側(cè)并用:起筆一般起筆用側(cè)鋒,收筆偶爾用側(cè)鋒。行筆時常常用中鋒,保證字的結(jié)構(gòu),以增強作品取妍效果。

 

草書結(jié)構(gòu)要領

 

    1、動態(tài)平衡:寫草書字不能寫成四平八穩(wěn),要打破平衡,讓字的某一部分欹側(cè),另一部分要通過處理,使整體上達到一個新的平衡。以增加強草書的動態(tài)姿勢。

    2、呼應顧盼:呼應是指筆勢前后承接關系,顧盼是指一個字的某一部分之間的朝楫迎讓。也就是不要顧及偏向壓制一部分或者另一部分,要坦然和平共處。

    3、欹側(cè)取勢:草書在結(jié)構(gòu)上可以大膽地取側(cè)勢、取險勢,力求觀賞的藝術性效果。要追求動的感勢很要緊。

    4、參差錯落:左右結(jié)構(gòu)的字要有意伸縮,一放一斂,打破均衡的死板局面,使字變得參差錯落,奇趣橫生。

    5、疏密對比:“疏可走馬,密不透風”,在行草書中的空間布局更加如此。但不一定要注意,筆法熟練,用筆得當,要“極貴自然”不要刻意強求做作。要使的部分提得起,放的下。

    6、上下開合:開與合用于左右結(jié)構(gòu)的字,所以開合與欹側(cè)是有聯(lián)系的。通過開合可以使字呈現(xiàn)趣味。

    7、迎讓穿插:如果字的一部分較寬,另一部分要以筆畫適當穿插其中,使得兩部分組合在一起,以朝輯迎讓、為不侵占對方的和諧狀態(tài)。

    8、簡潔洗練:草書可化多為少,刪繁就簡,結(jié)構(gòu)要變化,簡潔洗練。減少書寫強度。

    9、變化多姿:藝術最忌諱雷同模仿,要講究變化。同一筆畫要有輕重長短、曲折、俯仰之變化。同一偏旁部首重復時,筆畫要各具姿態(tài),這樣才能顯示出藝術效果。

    10、收斂有度:收即把筆畫縮短或者要有變細,放則反之。這與“呼應顧盼”、“迎讓穿插”都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要舉一反三,靈活應用。目的主要就是形成對比、差異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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