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白”的命案,東北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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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今麥在劇中飾演少女警察甄珍
導演的選角眼光相當毒辣,王千源飾演的罪犯鄧立鋼把狠戾感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趙今麥那段甄珍翻窗自救的表演也受到不少好評。緊張刺激的懸疑案,加上幾位主演的實力演技,讓這部劇收獲了不少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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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白》劇照(圖為四名罪犯)
不過這部劇看著看著,居然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雪城、皮草、臺球廳、夜總會、鋼鐵廠......這些熟悉的元素不由得讓觀眾疑惑:這個故事怎么又發(fā)生在東北?
想必?从耙曌髌返挠^眾都能發(fā)現(xiàn),近年來,以東北為背景的懸疑犯罪片著實不在少數(shù)。
2014年,《白日焰火》上映。本片以“哈爾濱雌雄雙煞案”為原型,在冰天雪地之中,神秘女人吳志貞與小警察張自力的愛情與連環(huán)碎尸案交織在一起,呈現(xiàn)了一個浪漫而驚悚的故事。粗放又細膩的的場景,微妙的聲音設(shè)計,緩緩釋放的情緒,讓這部電影斬獲柏林電影節(jié)的金熊獎,同時也為東北懸疑敘事奠定基礎(ch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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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自力(王學兵 飾)與吳志貞(桂綸鎂 飾)走在路上
2017年,短劇《無證之罪》熱播。該劇講述了在哈爾濱打拼的郭羽(代旭 飾)為了保護初戀女孩朱慧茹(鄧家佳 飾),無意間卷入一場殺人案的故事。盡管這是一部劇集較少的網(wǎng)劇,但緊張的故事情節(jié)、電影風格的拍攝手法讓這部推理短劇與《白夜追兇》一同成為當年的大熱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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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理飾演的罪犯李豐田讓不少觀眾表示“不像演的”
2023年,《漫長的季節(jié)》大爆。導演辛爽借東北小鎮(zhèn)樺林的一場碎尸案,又一次為我們講述了一個跨世紀的東北故事。精彩的敘事邏輯,充滿特色的美術(shù),觸人心弦的故事背景,以及范偉、秦昊、陳明昊等實力派演員的精彩演繹,讓這部劇拿到豆瓣9.4分的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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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彪(秦昊 飾)、馬德勝(陳明昊 飾)和王響(范偉 飾)在一起調(diào)查
不難看出,這些劇集好像屬于同一個流派:東北、小城、犯罪、懸案、人性......并且縱觀市面上的類似作品,甚至故事的主要時間背景也大都在20世紀90年代到21世紀初期。
為什么這么多作品的背景都要選在東北?為什么很多故事的時間偏偏是世紀之交?總與懸疑犯罪題材聯(lián)系在一起又是什么原因?
想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我們需要再次回到那片厚重而冷寂的黑土地。
提到東北文學,或許蕭軍、蕭紅等“東北作家群”成員的名字更為大家熟知,畢竟《呼蘭河傳》《生死場》等作品已經(jīng)是家喻戶曉。這些在“九·一八”事變后流亡到關(guān)內(nèi)的文學青年,用手里的筆寫下當時的東北故事,粗獷豪放的寫作風格里飽含著細膩而濃郁的鄉(xiāng)愁。
在革命年代至今的百年間,東北地區(qū)經(jīng)歷了從流亡到收復,從興盛到衰落的歷程。而近些年,學術(shù)界興起了“新東北文學”一詞以指代東北地區(qū)的新文學現(xiàn)象,即東北文學的復興寫作和一系列新東北作家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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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寧省沈陽市鐵西區(qū)
而“鐵西三劍客”正是“新東北文學”的代表性人物。雙雪濤、班宇與鄭執(zhí)三位成長于沈陽市鐵西區(qū)的作家,通過對東北文化和歷史變遷的書寫,以及對東北地區(qū)人物心理和命運波折的展現(xiàn),在文壇中異軍突起,創(chuàng)造了新的東北文學場。除了“三劍客”之外,也有賈行家、楊知寒、藍石等出色的東北作家,共同組成了“新東北作家群”。在這群人筆下,一個別樣面貌的東北就此呈現(xiàn)。
2023年上映的《平原上的摩西》正改編于雙雪濤的同名小說集,而《漫長的季節(jié)》也邀請班宇作為文學策劃。影視作品和文學作品的邊界不甚清晰,那么我們所好奇的問題,是不是可以在“新東北文學”的寫作特點中得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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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上的摩西》劇照
以往的革命色彩在現(xiàn)代寫作中逐漸消退,但“新東北文學”的敘事核心仍然是“東北問題”。所謂東北問題并不是一個固定的指向,因為東北文學本就是和當?shù)厮l(fā)生的重大歷史事件緊密結(jié)合的,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事件、不同的問題,都等待著東北文學去創(chuàng)作、去表達。
從移民文學、革命文學到抗戰(zhàn)文學、知青文學,這些重要的東北文學題材都是基于對東北面臨的時代境況和現(xiàn)實問題所寫作的。構(gòu)建一個有東北特質(zhì)和東北意識的寫作邏輯,針對并剖析每一個“東北問題”,正是“新東北文學”的主要任務。
既然東北問題的觀照是“新東北文學”的寫作關(guān)鍵,那么這些影視作品和文學作品對懸疑敘事的關(guān)注,也應當與最新最近的“東北問題”相關(guān)聯(lián)。站在冰封的土地上,讓時間倒退三十年,我們所疑惑的一切便真相大白。
1999年,一個嶄新的世紀即將到來。但對于很多東北人來說,那段日子殘酷到讓人不愿回憶。
九十年代,隨著國有企業(yè)開始實施“減員成效”改革,大量國企員工被強制解除用工關(guān)系。這句話看上去并沒有那么沉痛,但是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對于大部分國企員工來說無異于當頭一棒,東北就是受到這場“下崗潮”沖擊最猛烈的地區(qū)。
20世紀以來,東北地區(qū)憑借豐富的礦產(chǎn)資源以及偽滿時代留下的工業(yè)基礎(chǔ),走在中國工業(yè)發(fā)展的前列。尤其在建設(shè)時期,憑借中蘇蜜月期以及幾個“五年計劃”的發(fā)展,東北已然成為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的“領(lǐng)頭羊”。
當時東北主要工業(yè)品產(chǎn)量所占全國的比重分別達到:鋼材55.3%、發(fā)電設(shè)備60.6%、載重汽車87.0%,鋼鐵、汽車、化工、電力等重工業(yè)行業(yè)在東北蓬勃發(fā)展, 沈陽、長春、哈爾濱、大連、鞍山等一大批重工業(yè)城市也成為全國經(jīng)濟發(fā)展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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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GDP/部分省份地區(qū)生產(chǎn)總值排名(1953-1978年)
重工業(yè)發(fā)展必然帶來對密集資本和高質(zhì)量勞動力的需求,因此東北地區(qū)聚集了大批國有企業(yè)。工人們懷揣著建設(shè)祖國的激情進入工廠,而廠子也保障職工的教育、住房、醫(yī)療等生活需求。一個個工廠如同一個個小社會,生產(chǎn)與生活自給自足,很多“廠二代”從出生、上學、工作都在廠子里度過。在工廠繁榮的黃金時代,人人都覺得進廠就是拿到了“鐵飯碗”,工人階級被看作是最有地位的“主人翁”。
但是“下崗潮”就這樣襲來,國有企業(yè)紛紛裁員或倒閉,在封閉而舒適的工廠社會生活了一輩子的工人被推向東北的寒冬。整個東北三省的下崗職工達253萬人,約占全國下崗職工總數(shù)的25.3%。
出了工廠,那些生產(chǎn)標兵的榮譽統(tǒng)統(tǒng)化作烏有。全國性的下崗潮,使得人們出走外地也難以找到工作。既沒有一技之長,又面臨著失業(yè)人員眾多的社會境況,大部分下崗的中年人已經(jīng)處于走投無路的境地。家庭的經(jīng)濟重擔、迷茫的前路與未來,大廈崩塌之后,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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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崗潮”里在街上找工作的人們
無論往哪走,最重要的是先拿到錢。務農(nóng)、拾荒、小本買賣,可收入微薄哪能填飽肚子?大街上站滿了找工作的人,想找到看場子、出苦力的活都是難上加難。正規(guī)渠道掙不到錢,人們只能被迫走進灰色地帶,賣血、賣身甚至犯罪。相關(guān)研究顯示,下崗人數(shù)增加帶來了東北三省全社會平均犯罪率的5%逮捕率和8%起訴率,且大多數(shù)都為侵財類犯罪行為。
“下崗潮”或許能為我們解釋為什么“新東北文學”這么關(guān)注懸疑敘事。這段動蕩的社會歷史正是距離現(xiàn)在最近,也是余震仍存的“東北問題”。這段時期不僅在物質(zhì)生活層面對下崗工人帶來了巨大的經(jīng)濟與生活壓力,也對他們的精神世界造成了極大的沖擊。
依賴了半生的桃花源驟然覆滅,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輝煌事跡都成為歷史的塵煙,比忍饑挨餓更讓人痛苦的是自身信仰的轟然倒塌。這是很多東北人一生都難以彌補的斷裂與傷痛,這種掙扎、不甘與絕望也許通過夸張的懸疑敘事,能把當時社會的期望和無奈、良善與惡意再一次呈現(xiàn),再一次發(fā)泄。因此近年來的影視作品和文學作品才更多選用類似題材。
這些懸疑敘事里真正吸引人的不是命案,而是命運,人的命運、工廠的命運、東北的命運。可白山黑水的遼闊土地上,下的是鋪天蓋地的雪,刮的是刺骨透徹的風。在這片被血與淚浸透的土地上,生不出狹隘的心。只是因為東北人骨子里流的是灑脫不羈的血,所以還能站起來,抬頭看,往前走。歷史的列車仍然向前開著,但“新東北文學”似乎在用以罪為證的方式我們證明,咽得下苦痛,不代表忘得掉;仡^北望,還是家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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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季節(jié)》結(jié)尾,王響對年輕的自己說“往前看,別回頭”
參考文獻:
梁甄橋,李志,丁從明.國有企業(yè)下崗潮與犯罪率的實證研究[J].世界經(jīng)濟文匯,2018,(01):22-43.
謝偉.從全國支援到支援全國——20世紀50年代東北工業(yè)發(fā)展的歷史考察[J].學術(shù)交流,2014,(04):195-199.
撰文 | 薛惟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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