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新境——臺灣畫家劉國松 |
藝術(shù)中國 | 時間: 2009-06-19 10:13:54 | 文章來源: cctv.com |
開場白: 主持人:我們今天要采訪的大家,是臺灣著名畫家劉國松先生。這位七十六歲的老人親自開車到臺北桃園國際機場來接我們。臨出發(fā)的時候呢,開另外一輛車的王先生對他說:“我不跟您走了,您開得太快了,我追不上!逼鋵嵖磩上壬漠嫷臅r候呢,也同樣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無論如何不像是一位七十六歲老人的作品。 2007年4月26日,臺灣著名畫家劉國松先生的個人展覽,在故宮武英殿開幕,這次展覽展出了劉國松先生40多年來創(chuàng)作的61件富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現(xiàn)代水墨作品。展覽過后,劉國松的四件作品《后門》、《夜靜雪山空》、《四季冊頁》、《天子山盛夏》被故宮博物院收藏。做為中國現(xiàn)代水墨開拓人之一,劉國松的作品以其抽象水墨的形象一直受到海峽兩岸畫界以及國際畫壇的關(guān)注。2008年5月,《大家》欄目攝制組來到臺灣,在劉國松先生桃園的住所采訪了這位在華人世界聲名赫赫的畫家。 主持人:我在飛機上看您的畫冊,一張一張看的時候,我就在想您心里的動力是從哪來的。因為從您的每一幅畫上,絕大多數(shù)的畫上都能看到一種很強盛的、很旺盛的這樣一種激情在里頭。您自己能感受到這種激情嗎? 劉國松:當然了!你比如我很喜歡爬山。那到了山里邊,那種感覺整個人的身心那簡直舒服得要命啊。所以說在那種情形之下,醞釀一些靈感,或者是什么東西在心里面,然后回來之后就慢慢地往外吐。 主持人:吐的時候是不是感受,如果說沒有一個很好的工具、很好的方式、很好的技法、很好的形象去展示的話,你心里會很難受? 劉國松:是,憋得很。你比如說在最早的時候,我就覺得中國傳統(tǒng)的技法簡直沒有辦法表現(xiàn)我心里要想表現(xiàn)的東西。中國畫都是用筆嘛。說這一支筆,這個已經(jīng)上千的畫家,甚至于上萬的畫家,畫了上千年了。你想那一支筆,它能夠在畫面上所能夠出現(xiàn)的東西已經(jīng)到了飽和了。 主持人:實際上作為您來講,也需要一種創(chuàng)新方式的表現(xiàn),創(chuàng)新才有力量。 劉國松:就是。 主持人:可是在原有的筆墨的框架體系內(nèi),已經(jīng)很難創(chuàng)新了。 劉國松:沒辦法,嘗試的已經(jīng)被別人嘗試遍了 主持人:對。 劉國松:那個時候之后,我就提出了革中鋒的命嘛。 1956年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yè)于臺灣師大藝術(shù)系的劉國松,曾經(jīng)對中西方繪畫都有過深入的學習和探索。早在大學期間劉國松就開始對傳統(tǒng)的中國畫有了反思。 劉國松:我讀書的時候,我的老師就講,這個一定要,這個筆要正,不能歪。因為正的話,它才出來的是中鋒;因為歪了之后,它這個叫偏鋒了,知道吧。所以說就是一定要用,寫字的方法,然后做出各種不同的線條來。 主持人:可是為什么那個時候,您就會有這樣一個意識,覺得老師這樣說不對,或者說至少是不完整。 劉國松:我就覺得這個馬遠、夏圭的畫我非常喜歡。 主持人:他們不是這么干的。 劉國松:他們就不是用中鋒啊。你看人家他都用偏鋒啊。他們的偏鋒畫出來的畫,不是都挺好的嗎?我們看中國美術(shù)史,在唐朝以前,用筆叫做十八描。因為他是畫人物嘛,不是畫山水嘛。等到一開始畫山水了,山水從那個人物畫的背景里面獨立出來了,那你用一開始那個北宗的那個青綠山水,還是用畫人物的方法來畫一個輪廓,然后里面涂上顏色,是吧。到后來,畫家就覺得這個不能表現(xiàn)山水啊,那結(jié)果就開始就有人要表現(xiàn)那個山的石頭的肌理,所以才發(fā)明了各種皴法嘛,你看尤其是五代人的這個,每一個人都創(chuàng)造一種皴法。我就說什么叫皴呢?說不管是披麻皴、折帶皴、斧劈皴,什么拖泥帶水皴啊這些,這個皴在北方人,尤其在這個北京的人。 主持人:小時候都有感受嘛。 劉國松:對,就是那個字。我們那個筆法那個皴,就是那個字。 主持人:皮膚皴了的皴? 劉國松:對,就皮膚皴了。說人家你要是冬天的時候,那個農(nóng)夫下田的話,有的凍得后腳跟都裂了,是吧。那個也叫皴是不是?所以說,我說皴就是肌理。但是你看看,從元朝以后,幾乎就沒有皴法的,新的皴法的發(fā)明。為什么?就是元朝以后,文人就控制了畫壇。 劉國松對中國畫的感情是復雜的,一方面他的國畫功底深厚,大學期間劉國松的國畫老師是當年國畫界素有南張北溥之稱的北溥,國畫大家溥心畬,從劉國松大學期間的國畫作品可以看出他對傳統(tǒng)國畫的學習和把握深得名師真?zhèn),但另一方面,當時國畫所追求的文人畫筆墨好像遠遠滿足不了劉國松的創(chuàng)作激情。 劉國松:到后來就發(fā)展到一個什么程度呢?就說你不用中鋒,你就畫不出好畫來。那就變成這個筆,本來是在這個畫面上它有各種皴擦的,是吧。這個筆法很多,到最后就變成一個中鋒了。那就把整個中國畫,弄到一個牛角尖里了。 主持人:限制住了? 劉國松:限制住了。后來我這個特別花了一段時間就研究文人畫的筆墨,所以我就特別寫了一篇文章《談筆墨》。到最后我發(fā)現(xiàn)了,文人畫他所強調(diào)這個筆墨,在基本上它是有三個要求。一個要求是文人的,就是士大夫;一個呢,就是男人的、男性的,說你看從古到現(xiàn)在吧,你看看有名的女畫家有沒有,而且我們現(xiàn)在所看到的美術(shù)史上就惟一的沒有幾個女畫家,她不是大官的夫人就是妓女;那么然后呢,第三個一定要老年人,就是說一定要你花十年寒窗、二十年寒窗完了之后,才能談創(chuàng)作。 主持人:而且那時候描述這個筆法也一定要蒼勁或者蒼老。 劉國松:對,一定要蒼勁蒼老。就是因為文人嘛。 主持人:因為這些文人、這些士大夫、這些做官的人,其實是中國這幾千年來社會的主流,所以他們所畫的這些文人畫也就成為了主流,這樣一代一代教下來?赡芷渌,做其它嘗試的人都是不入流的。 劉國松:對,都沒有流傳下來,他排斥。 主持人:排斥掉了? 劉國松:排斥掉了。 主持人:也就是徒弟,其實除了中鋒這個問題上,學得很好、繼老師繼承得很好之外,其他的技法逐漸逐漸都消失了。 劉國松:是是是 大學期間,就在劉國松反思國畫的時候,他同時也在學習西畫,在對繪畫藝術(shù)的學習和研究中,劉國松也在逐漸摸索著自己繪畫發(fā)展的方向。 劉國松:因為我們這個時代是一個中西文化交流非常頻繁的時候,所以你要想表現(xiàn)這個時代的精神,那必然是一個中西合璧的東西。因為我們的生活上面有很多西方的元素在里面了,所以那個時候我就想好好地要了解一下西方。因為我不能從西方表面上去弄吧,所以我就一直跟著西方這些大師的腳步。 主持人:學習。 劉國松:學習,一直學習到抽象表現(xiàn)派。 主持人:也就是說那個時候您發(fā)現(xiàn),當中國傳統(tǒng)的這種中鋒筆法、水墨畫法不足以表達您自己心里的情感或者感受的時候,您在想西方的東西可不可以表現(xiàn)? 劉國松:對,西方的東西可不可以幫助我。 主持人:其實就是一個尋找的過程。 劉國松:就是一個尋找的過程。 劉國松求學時的臺灣師大藝術(shù)系匯集了當時臺灣最優(yōu)秀的美術(shù)師資,劉國松的西畫老師是杭州國立藝專林風眠的學生,后來蜚聲國際畫壇的朱德群先生。談起自己的大學生活,當年貪玩喜歡打籃球的劉國松對朱德群老師充滿了感激。 劉國松:這一進大學心里想,我過去讀書讀得那么辛苦,我說這下可以玩玩了。因為我不是講我喜歡打籃球嗎,結(jié)果后來呢,就到處去比賽。我一年級的素描老師,就是朱德群。所以一年級的下學期,那個天氣已經(jīng)很熱了,全校籃球比賽。結(jié)果到最后呢,我們系的跟中文系爭冠軍。因為那個體育系他們是班級比賽。他們跟我們不比賽,知道吧。所以結(jié)果呢,在那個爭冠亞軍的時候,我們比賽的時候,朱德群就來了。朱德群在旁邊看,看的結(jié)果呢,我們打輸了。結(jié)果兩分輸了,變成亞軍。但是那天呢,我自己認為我表現(xiàn)得非常好,不管是籃下?lián)屒、投籃什么東西我自己很得意。因為其他的那些同學都沒我打得好嘛,自己挺得意的。結(jié)果呢,打完了之后這個同學呢,啦啦隊,我們都準備的西瓜。吃西瓜,朱德群過來了。他說劉國松,劉國松,他說我一直聽說你的籃球打得怎么怎么好,我今天來看了之后也不過如此啊! 主持人:打擊您一下。 劉國松:哎呀,這一下子可把我給當頭棒喝啊,那當時難過啊。結(jié)果朱德群講完就走了。 主持人:當頭棒喝。 劉國松:當頭棒喝,真是當頭棒喝,所以晚上回到宿舍睡覺睡不著。后來我就想,我說我從中學的時候我就想做畫家了,我說我現(xiàn)在有這個機會來做畫家,結(jié)果來了不用功,整天跑到外面打籃球,你知道吧。不用功,所以朱德群就看到我,他大概也看出來我有一點這個才分。他看我不用功,急,所以他還找些女生來勸我用功啊,都沒用,結(jié)果都沒用。 主持人:還使上“美人計”了。 劉國松:對對對,都沒用啊。結(jié)果他這一個當頭棒喝把我打醒了,知道吧。 主持人:我覺得這個老師真是不容易,為了學生費勁了心機費勁了心機啊。 劉國松:結(jié)果后來呢,我這一個暑假我一點都沒玩,整天畫畫。 主持人:就是因為這句話。 劉國松:就是因為這句話。結(jié)果后來這一下子這個成績一下子又變好了嘛,本來馬馬虎虎的嘛。結(jié)果朱德群為了犒賞我,送了我一個油畫箱。 主持人:送了一個油畫箱。 劉國松:油畫箱,還有油畫筆,還有油畫顏色,都是他的舊的嘛。 主持人:都是他的舊的。 劉國松:不是買的新的。因為什么?因為我是一個人在臺灣,我是流亡學生啊,我沒有經(jīng)濟來源。我那個時候還有撫恤金還沒有領(lǐng)完,還有兩三年的撫恤金。 劉國松17歲只身一人從大陸來到臺灣,他父親是山東青州人,母親北京通州人,父親早年參加北伐軍,抗日戰(zhàn)爭中犧牲于武漢保衛(wèi)戰(zhàn),戰(zhàn)亂中劉國松生于安徽,7歲便失去父親,與母親妹妹相依為命,之后妹妹夭折于流亡途中,他便隨母親流亡在南方各省,即便這樣他還是憑著刻苦的學習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劉國松:因為我不是八年抗戰(zhàn)的時候就到處流浪,到處,就沒有在一個地方住過一年,而且都住在鄉(xiāng)下,都是住的鄉(xiāng)下的那個什么那學校都在那個祠堂里面的那種,幾個班在一塊上的那,根本就幾乎沒有讀到書。結(jié)果勝利以后,抗日勝利以后,哎呀,那真想讀書啊,用功得不得了。所以成績一直很好嘛。你看我后來,我跟你講這段吧,這個后來到了初中二年級,我母親就跟我講,說是你初中畢了業(yè)之后就不要再讀書了,就在家門口擺個香煙攤吧做小生意。所以那個時候呢,因為我很喜歡打籃球,所以那個時候我就去了常常去體育場去跟人家去打籃球。結(jié)果就有一天,有時候我很相信這個命運,結(jié)果有一天打完球之后呢,我看那個路旁邊有那個報紙欄上面貼的報紙。我平常從來不去看那個報紙,結(jié)果那天不曉得是什么。 主持人:鬼使神差。 劉國松:鬼使神差了就去看那個報,一看上面有遺族學校南京遺族學校招生。哎呀,我這一看,我父親是抗日陣亡的嘛,我是遺族嘛。這不是有地方免費,完全是免費地(上學)。那我就第二天趕快跑到教育廳去去報名,結(jié)果教育廳一看我的那個撫恤證,撫恤令是吧。結(jié)果呢,一看你是山東人,他說你山東人就在這兒不能報名。他說這個名額是給我們湖北人的,那你要到山東去報名。那我怎么可能到山東去報名呢?那后來我怎么辦呢,我就自動地寫了一封信給南京那個遺族學校。 主持人:那時候您多大。 劉國松:初中二年級嘛。所以結(jié)果后來我就寫了一封信去,我就講我這種情形。結(jié)果很有意思,那個時候校長是蔣中正,校董會主席是宋美齡,這個校務主任叫做黎離塵。結(jié)果呢,校務主任就給我回了一封信,說是我們接受你在南京報名,說你幾月幾號到南京來考試。 主持人:那封信應該寫得是很打動了他們! 劉國松:那就是就是啊。我在小學的時候美術(shù)老師把我的畫貼到四年級,我的作文被我的國文老師給修改修改就送到當?shù)氐膱蠹垼小稛o錫日報》到報紙上被登出來了。 主持人:四年級,小學四年級? 劉國松:四年級,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第一篇文章當時發(fā)表在報紙上,是小學四年級。 主持人:就是不管有靈感也好,或者是有天分也好,得抓得到機會,得能夠把它表現(xiàn)出來。 劉國松:對。 主持人:其實上遺族學校是您自己抓的一個機會。 劉國松:對了,我是一定要去。我母親就把所有的家里的錢就湊足給我買了一張從武漢到南京的船票,回來的錢沒有。 主持人:單程? 劉國松:單程。 主持人:單程票。 劉國松:所以這就完全是破釜沉舟去的!結(jié)果我自己很有信心,因為我勝利之后我不是很用功啊,我在班上都是成績非常好的,說到那一下考取了?既×酥,結(jié)果你看最后非常有意思,這個校務主任其實就等于校長了,后來就把我們帶到臺灣來,最后我的太太就是他的女兒,你說絕不絕? 主持人:所以這是人生最重要的一步。 劉國松:就說你說這個人生的,你沒辦法解釋,奇妙得很!你想那個時候我要沒有看到那個報紙,我可能就是擺香煙攤了嘛,對不對?所以說我如果沒有跟著學校到臺灣來,我不可能娶他的女兒嘛,對不對?所以你看這個東西,而且他不給我回信的話,怎么可能娶他女兒呢? 主持人:什么時候萌生了這樣的想法?我要把這個教務主任的女兒… 劉國松:不不,那個時候根本沒有這個想法,沒有這個想法。因為平常我們根本都見不到,結(jié)果只是她很像她爸爸。我一看這人,我說這個人很像她爸爸,我就搭訕,我就說你貴姓啊?就在那個公共汽車站那兒等汽車的時候。她說我姓黎。我說你爸爸是不是叫黎離塵?她說是是。 主持人:就看著她像。 劉國松: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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