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詩一會·100
馬蒂亞斯·波利蒂基(Matthias Politycki,1955-),德國當(dāng)代詩人、小說家。(圖片由未讀提供)
馬蒂亞斯·波利蒂基被譽為德國作家中的環(huán)球旅行者和文學(xué)冒險家。他每年有一半時間都在路上,至今足跡已遍布全球100多個國家。值得一提的是,波利蒂基一直保留著老派德意志人的習(xí)慣,頑強地拒絕使用手機,僅依靠地圖和記事本安排旅行和工作。在旅途中,他試圖用文字留下世界各地的畫面和歷史的溫度,并將周游世界的經(jīng)歷和體驗透過文學(xué)想象的催化煉成小說!180天環(huán)游世界》、非洲題材的《有角的男人》、中國題材的《彼岸故事》等都是此類代表作,另外,他還著有多部與旅行有關(guān)的散文集和詩集。
盡管憑借小說出名,波利蒂基卻更愿意將自己視為抒情詩人。自十六歲開始寫詩以來,詩歌就是波利蒂基在日常生活中疏解愁緒的唯一方式,用他的話說,寫詩的意義就是“將傾斜的世界重新歸正”。他的詩歌大多創(chuàng)作于陌生的城市、山林間、荒漠中、大海邊,只有極少數(shù)是在書桌前寫就,這就意味著詩人要以極快的速度才能將必要的事物記下。在波利蒂基看來,詩歌正是誕生于困境與激情,“有力、精準(zhǔn)的詞句硬生生地和陳詞濫調(diào)、自怨自艾混雜在一起。為了給這樣的記錄以明晰的形式,讓它成為一首詩歌,詩人需要以‘冷峻的目光’,保持時間與情感上的距離,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打量它!
與年長一輩的“68一代”作家不同,波利蒂基等“78一代”作家的作品不再以宏大歷史敘事和反思戰(zhàn)爭為題材,他們渴求從后現(xiàn)代文學(xué)的語言迷宮里走出去,尋找個人的風(fēng)格。在這一背景下,波利蒂基提出了德語文學(xué)“新可讀主義”的主張,將矛頭直指德國文學(xué)注重哲學(xué)思辨、輕視敘事技巧的傳統(tǒng)。他認(rèn)為,文學(xué)實驗的先鋒派往往“除了語言一無所有,結(jié)不出果實”,實際上,那些晦澀玄奧、曲高和寡的文學(xué)風(fēng)格并非是某種內(nèi)在思辨性的體現(xiàn),而是作家企圖以文字標(biāo)新立異,不尊重讀者感受的結(jié)果。對于作家而言,寫作不僅是一種使命,更是一種職業(yè)。因此,作家不該置身于公眾之上,而應(yīng)盡可能讓讀者感到滿意、幸福。“能觸動我們的只有那些以生命去講述,渴望立即被人理解的詩歌。”
近日,波利蒂基的詩集《在光與萬物背后》由未讀出版,集結(jié)了詩人為中國讀者精選的81首詩。波利蒂基在詩中分享了自己在過去30年間對自然、城市、生活與愛情的諸多感受,也記錄了在世界各地旅行過程中受到的啟發(fā)。盡管波利蒂基曾多次造訪中國,但這本詩集中卻沒有太多關(guān)于中國的詩。對此,詩人表示:“詩歌是憂愁的產(chǎn)物,我在心情愉悅的時候不寫詩。顯然,我在中國的大多數(shù)時間里是幸福的——這是我對于這個問題簡單而又珍貴的回答!
《在光與萬物背后》
[德]馬蒂亞斯·波利蒂基 著 胡蔚 等譯
未讀·貴州人民出版社 2021-02
博茨瓦納藍調(diào)
沙漠的北方有一條大河,
找不到通往大海的路,
干涸的大河,巨大的三角洲,
幾萬平方公里莎草林嚴(yán)嚴(yán)實實,
還有睡蓮、蒼鷺、魚鷹,
身披白色和黑色的羽毛。
我穿上卡其工裝褲,
躺在獨木舟,穿過蘆葦叢:
男人坐在船尾,手持一把長桿,
不知要將我?guī)畏剑?/p>
他哼起一支黑色的歌,
其實,我只需
將團團小飛蠅趕走。
你要理解,
這一天,世界已經(jīng)相當(dāng)努力了
我真的不想抱怨:
轟隆夯哧嘰喳吱呀,這么多樹葉和葦竿
在我們身后響成一片……
當(dāng)我從這片莎草天堂歸來
(兩天、三天,也許四天之后),
沒有人會知道我轟轟作響的一天。
“很有趣”,有人也許會敷衍我:
“好像一個多瑙河三角洲
在非洲”……
你是否理解,
疲憊的日頭,層層的蘆葦
這一天并不有趣,
這一天太美,以至于
我不想再經(jīng)歷,最好
馬上把它忘記,
因為我明白,我心里清清楚楚,
我的余生也許將獨自度過
與睡蓮、蒼鷺和魚鷹一起,
和遠方傳來的嗥叫和嘶鳴,
與眼前的嗡嗡飛蠅。
在我的獨木舟里,
在這美得可怕的日子里。
胡蔚 譯
輕軌車站,麻雀啾啾
一個冷得窸窣作響的周一清晨,
太陽尚低懸于空中,
光照已經(jīng)如此強烈,
軌道上的銹跡蔓延,
變幻出軌道邊的碎石,
那是一塊來自昨夜,
覆滿白霜的暗色蜜餞殘骸。
站臺上的人屈指可數(shù),
仿佛是來自早已停播的電影中,
頭戴氈帽,潰敗的韃靼人,
偽裝成抽煙者,靜默的群眾演員。
如果微微側(cè)耳傾聽,
軌道那邊光禿的灌木叢中
一只冒失的鳥兒唧唧啾啾,
一定是位中了毒咒的波斯王子,或者
至少是一只懷揣破碎之心的麻雀,
可這時,偏偏是這時,
有人打起電話,說個不停
又是如此大聲,以至于他
消融在噴出的話語蒸汽中。
胡蔚 譯
在光與萬物背后
有時
在一個周日下午,
一切那么靜寂,以至于日子突然裂開一道縫隙。
于是你抬起頭
從手邊的文件中
你抬起頭,
有那么一次,你可能聽到:
時間的汩汩涌流,
就在光與萬物背后。可是
正如你微微側(cè)頭
把手放在耳后,
這道裂縫,
已經(jīng)重新閉合。
郭笑遙 譯
淚水苦咸的真理
它總在那里——
在琥珀的氣泡里蟄伏,
在時鐘的表盤上逡巡,
在我寫詩時敲擊之
鍵盤的漆黑中潛隱,
它還在一對鴨雛處出沒,
它們蜷居于燈座之上,
想博人一笑。
它在鎮(zhèn)紙的頑石中棲身,
又往抽屜里逃遁,
化作墨水瓶、手絹、
印臺和
揉皺的便箋。
它總在那里。
即便我作別這小屋,
去往廊道的彼端,找尋我的幸福,
即便我告別這房舍,
奔赴另一座城市,
它總在那里。
它隨秋葉,
拂過街道。
落座在轉(zhuǎn)角的咖啡館,
向我拋來,莞爾一笑。
任我前往何處,
它都朝我招手,歌唱,跳躍。
它在那里。
張為杰 譯
我這樣的人為何在壞天氣里跑步?
——周四進行曲
跑呀跑呀,只管跑呀,
穿過公園,和林蔭路——
跑呀跑呀,跑呀跑呀,
像頭野獸,永不駐足!
一路狂奔,蹚過水坑,
濯清泥濘,洗凈風(fēng)塵,
跑呀跑呀,直到周圍
樹叢轟響,天光輪轉(zhuǎn),
跑呀跑呀,不僅只有
狗和被遺忘的老者,
向你注目致意,
跑呀跑呀,直到你也
不再知覺,晨昏時序,
跑呀跑呀,直到路旁
長出棕櫚,和仙人掌,
還有幽蘭,馥郁芬芳,
令你迷醉,你才可以——
不,你不會歇息一下,
而是,步履輕盈地
一躍而過,如同周二,
跑呀跑呀,只管跑呀,
像頭野獸,永不駐足!
張為杰 譯
櫻花節(jié)
來自孟安赫的講述
在櫻花樹下飲酒,
忘卻了時節(jié)。
我把鞋子
扔上了樹梢。
櫻花如雪翩然飄落。
鞋子卻未落下。
我們協(xié)力搖晃樹干。
我們的身上開滿櫻花
一整日。
邵夢琪 譯
雨季
柬埔寨暹粒
早晨,雨
中午,雨
晚上,雨
雨
還是雨
我們坐在椰子商人的傘下
或在僧侶的廟宇廢墟上,
雨水
沿著方形石塊的縫隙
滴落
我們?nèi)羰墙簧虾眠\,
躺在了酒店床上,
吊扇的聲響將會
如同雨打屋頂,啪嗒啪嗒
早晨,雨
中午,雨
晚上,雨
雨
還是雨
賴雨琦 譯
本文詩歌選自《在光與萬物背后》一書,經(jīng)出版社授權(quán)發(fā)布。按語寫作/編輯:陳佳靖,未經(jīng)“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授權(quán)不得轉(zhuǎn)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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