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馮雪峰 潘漠華:歌笑歌哭在湖畔
□ 記者 汪蕾/文攝 通訊員 陳敏 制圖 郭亞梅
這是一本小小的、印刷精美的詩集,只比手掌稍稍大一點。封面上裝飾著一小條橫幅的三色圖案,描繪出白云、青山、湖光和葦影;兩個小黑體字標出書名《湖畔》,下面用更小的字體,印刷著出版時間:“一九二二年,油菜花黃時。”
詩集由4個無名青年自費印行,他們當時不過二十出頭。人間四月天,年輕詩人決定將詩歌合集出版,“由于倡議于山水之間,編成在西湖湖畔,詩集就題名為《湖畔》”。次日,他們來到西泠印社的四照閣研究出版事宜,“出版要有名義,就在四照閣宣告了中國最早的新詩社——湖畔詩社的誕生”,并在扉頁上寫下兩行字:“我們歌笑在湖畔,我們歌哭在湖畔!
4個青年是:馮雪峰、應修人、潘漠華、汪靜之。其中,馮雪峰與潘漠華是金華人。除了是詩人,他們還是忠誠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戰(zhàn)士。
西子湖畔 潮水涌動
“五四”運動,風起云涌。
1920年,不滿于做教書匠的潘漠華,考入杭州浙江第一師范學校(以下簡稱浙一師)。這一年,他18歲。次年,同樣18歲、因參加反對學監(jiān)風潮被金華省立第七中學師范科開除的馮雪峰考入浙一師。
《浙江新詩史》作者、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常立說,浙一師是“五四”新文化的策源地之一,可以說是它造就了影響中國新詩史近百年之久的湖畔詩社。
隨著陳望道、劉大白、朱自清、葉圣陶、劉延陵等一批新詩人來校任教,“國文教室中的空氣大變,湖上詩人的時代便到來了”。校園里,龍騰虎躍、社團蜂起。1921年10月10日,潘漠華、馮雪峰與汪靜之、柔石發(fā)起晨光社。
當時的《浙江日報》副刊上,有晨光社主辦的《晨光》周刊,在上海工作的應修人就是因此結識汪靜之,互相寫信切磋詩藝。
1922年3月11日,應修人請假赴杭春游,和汪靜之一起游覽西湖。其間汪靜之給應修人引薦了潘漠華和馮雪峰。四人“帶著心愛的詩集”一起“逛心愛的湖山”,詩情友情,西子湖畔,潮水涌動。一個星期閃電般過去了,依依惜別時,他們作出決定:出一本詩作合集以為紀念。
4月,伴隨著《湖畔》問世,湖畔詩社也應運而生!逗稀肥珍浽娮61首,初版就印刷了3000冊!霸诋敃r,這是一個很大膽的數(shù)字,完全出乎書商的意料。這本詩集以真摯的感情、明快清新的風格,撥動了廣大青年的心弦,書很快就銷售一空,得到社會上的強烈反響!
詩集出版第9天,朱自清就寫了《讀〈湖畔〉詩集》。次年12月,湖畔詩人又出版了第二本合作結晶——《春的歌集》。這本“愛情至上”的小書,淋漓盡致地表達了詩人們真摯、樸素的愛情體驗。
“愛與美”與“血與淚”
雖然4位湖畔詩人都是以淳樸的愛情詩走上文壇,但是每個人對詩歌寫作關注的重點、風格并不相同。朱自清評價他們:“潘漠華氏最凄苦,不勝掩抑之致;馮雪峰氏明快多了,笑中可也有淚;汪靜之氏一味天真的稚氣;應修人氏卻嫌味兒淡些!
常立認為,湖畔詩人雖多主張“愛與美”,但也關注“血與淚”。特別是潘漠華,他的詩歌雖然不是太多,但詩歌特色最為鮮明,一直有著“血與淚”的影子,“表現(xiàn)人間的悲與苦”,有著悲哀的底色。在當時對湖畔詩人的評論中,潘漠華獲得的好評更多一些,朱自清就稱“漠華君最是穩(wěn)練、縝密”。
馮雪峰
馮雪峰是湖畔詩人中人生經(jīng)歷最為復雜的一個。其湖畔時期的詩歌中,有為數(shù)不少的作品直接關注“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弱勢群體所遭受的迫害和不公的境遇,總計17首詩歌中,這類詩占了9首。《春的歌集》中還有不少詩歌描繪農(nóng)村生活的現(xiàn)實圖景。
曾在義烏市文聯(lián)工作的鮑川,研究了數(shù)千冊與馮雪峰、湖畔詩社相關的文史資料。他認為,在湖畔詩社的4位主要成員中,潘漠華與馮雪峰更為關注現(xiàn)實社會。這與兩人的成長經(jīng)歷有關,“他們都是從農(nóng)村出來的孩子,受過勞動和生活的磨練”。鮑川說,兩個天資聰慧的年輕人都出生在舊社會的窮困山村,都經(jīng)歷過家庭的不幸,目睹過舊社會對人的壓迫。
潘漠華
詩人的覺醒,或許就是“在壓迫中的爆發(fā)”。從山村來到城市,從封建走向自由,他們不愿再被壓迫,并在這里接受思想的啟蒙,寫下一首首色彩豐富的詩篇。人們也將永遠銘記那些與青春、與命運對視的時刻……
追求光明 投身革命
1924年,潘漠華考取了北京大學文科預科。次年,馮雪峰也來到這里。他們聚在一起,或寫作、或翻譯,相互支持。
“馮雪峰與潘漠華,有著非常深厚的友誼!瘪T雪峰的侄子馮潮忠說,馮雪峰去北大旁聽,借了潘漠華的學生證。“在這里,他們真正迎來了自己的覺醒!
這一年,他們參加了“五卅”反帝愛國運動!叭ひ话恕睉K案后,又與北大同學一道參加集會和游行。當時,在李大釗的倡導下,北大介紹馬列主義的書刊較多,也是在這時,他們的內(nèi)心種下了革命的種子。
1925年11月,北京學生爆發(fā)了沖擊、包圍段祺瑞、章士釗住宅的斗爭。一位親歷者回憶:“我遠遠看到鐵門上爬著一個人,居然是詩人潘漠華。漠華平時那么斯文,現(xiàn)在卻如獅子般勇猛。我十分欽佩,知道他是個真正的革命家……我就一直跟著漠華,他鎮(zhèn)定地東奔西跑地指揮著同學們的行動。我突然想到:詩人和革命家原來是同一氣質(zhì),兩種表現(xiàn)!
1926年是潘漠華人生的轉折點,他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冬春之交,他投筆從戎,南下武漢投入轟轟烈烈的北伐革命。動身是在晚上,馮雪峰與好友一起去北平火車站送別,大家圍坐著,直談到火車開行前幾分鐘,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潘漠華年譜》作者王文政寫道,潘漠華短暫的人生經(jīng)歷了三次跨越:從山村孩子到高級知識分子,從鄉(xiāng)村小學教師到革命英烈,從湖畔詩人到左翼作家。
參加革命后的潘漠華不再寫詩,不再關注自身的悲歡,而是把自己融入社會解放斗爭:在加入共產(chǎn)黨時,在幼時佩戴的銀質(zhì)長命鎖上親手刻上“參加革命,不盼長命”,以文弱之軀上陣,擔任北伐軍的政工干部;回到家鄉(xiāng)以養(yǎng)病名義避居冷泉巖,一手培育、建立中共宣平獨立支部;輾轉上海、廈門、河南等地以教師身份播撒革命的種子,用翻譯版權費幫助革命同志。他一生飽受牢獄之苦,先后5次被捕入獄,經(jīng)受種種酷刑仍堅貞不屈……1934年,潘漠華在擔任中共天津市委宣傳部長時被捕,因在獄中領導絕食運動而犧牲。
馮雪峰也走上了堅定的革命道路。潘漠華南下北伐不久,馮雪峰“受了李大釗殉難的刺激,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1930年3月2日,馮雪峰參加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成立大會。在“左聯(lián)”最困難時期,他擔任“左聯(lián)”黨、團書記和中共上海中央局文化工作委員會書記。1934年,馮雪峰全程參加了紅軍兩萬五千里長征。在魯迅家中,他向國際友人史沫特萊講述了紅軍長征的經(jīng)過。史沫特萊在國際媒體上第一次公開報道了中國工農(nóng)紅軍長征的事跡。他還是《西行漫記》(又名《紅星照耀中國》)作者斯諾延安行的引薦人。
1937年底,馮雪峰回到義烏赤岸鎮(zhèn)神壇村。1940年,他在老宅里完成長征小說《盧代之死》的初稿。
鮑川說,馮雪峰革命后很少寫詩,只在被囚于上饒集中營的近兩年里寫詩,后集成詩集《真實之歌》。殘酷的現(xiàn)實生活和嚴峻的政治斗爭,讓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了很大的變化。但是,有了信仰的力量,即便是在灰暗的荒野里,他依然期待黎明的曙光。
串珠成線 紅動金華
從前,從潘漠華故里武義縣坦洪鄉(xiāng)上坦村,到馮雪峰故里義烏市赤岸鎮(zhèn)神壇村,翻山越嶺;如今,一條開山跨水的義武快速公路打通大山,把兩個曾經(jīng)閉塞的小山村的距離縮短成“直線”。這也是串起一條條“紅動金華”紅色旅游線路的交通線,連接起八婺大地上的紅色文化名人、紅色印記。
潘漠華紀念館 通訊員 陳巧燕/攝
位于坦洪鄉(xiāng)的潘漠華紀念館被列入第一批浙江省黨史教育基地,珍藏了潘漠華創(chuàng)作的文字、圖片等珍貴資料,展現(xiàn)了潘漠華從一個熱血青年成長為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的光輝歷程。每年,紀念館都會迎來數(shù)萬游客,接受愛國主義教育。
馮雪峰故居 汪蕾/攝
70公里外的馮雪峰故里神壇村,正在建設雪峰文學小鎮(zhèn)。除了馮雪峰故居、墓地,還有以雪峰命名的學堂、郵局、照相館、書吧、文學館等一系列配套設施。
馮潮忠在馮雪峰故居做了37年的管理員。他說,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神壇村全村只有5幢房屋,馮雪峰是兄弟姐妹中唯一讀過書的。神壇村如今完好保留著馮雪峰故居,六角形的窗戶透進了光,打在老舊的桌面上。年少的馮雪峰就是坐在這里,學習、讀書、寫詩。1937年底,也是回到這里,他開始一字一句寫下長達50萬字的長征小說《盧代之死》。1941年某日深夜,也是在這里,他被憲兵逮捕,關押到上饒集中營。馮雪峰故居里,還以蠟像、油畫、木雕還原了他的人生故事,從湖畔詩社,到結識魯迅,再到“左聯(lián)”、長征……
馮雪峰故居臥室的老藤椅
1974年12月23日,在馮雪峰寫給小妹馮春云的最后一封家書里,他夢回故鄉(xiāng):“只要明年秋天我身體還好,我們很快就可以見面了,許多事情也都到見面時談吧!瘪T雪峰向來言而有信,但這個承諾因為患病離世,這輩子再也無法兌現(xiàn)。好在,故鄉(xiāng)的變化,一切如他所愿。
【湖畔詩社】
中國第一個新詩社,1922年4月在杭州成立。詩社沒有固定的組織和章程,只是一種友愛的結合。就詩歌題材來看,湖畔詩社四位年輕詩人的創(chuàng)作涉及自然、親情、鄉(xiāng)情等諸多方面,但愛情題材無疑是其創(chuàng)作中最引人矚目之處。
再 生
潘漠華
我想在我底心野,
再摛攏荒草與枯枝,
寥廓蒼茫的天宇下,
重新燒起幾堆野火。
我想在將天明的我的生命,
再吹起我嘹亮的畫角,
重招攏滿天的星,
重畫出滿天的云彩。
我想停唱我底挽歌,
想在我底挽歌內(nèi),
完全消失去我自己,
也完全再生我自己。
雨后的蚯蚓
馮雪峰
雨止了,
操場上只剩有細沙。
蚯蚓們穿著沙衣不息地動著。
不能進退前后,
也不能轉移左右。
但總不息地動呵!
雨后的蚯蚓的生命呀!
特別鳴謝:金華市政協(xié)文化文史和學習委員會
來源:金華新聞客戶端
編輯:王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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