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視野】現(xiàn)代詩四人展（第017期）

太 阿（湖南） 梁兄（福建）

沈浩波（江蘇） 包苞（甘肅）

太阿（湖南）的詩

1、立春的冰河醒來

宿酒醒來，脹熱的軀體推開被子——

春天來了，世界需要一場歡愛。

他記得昨夜從胡同里走出，進(jìn)入

《最簡單的人類動作入門》，從此走不出

比梧桐古老比腸子逼仄的巷子——

小門臉，大院落，深藏詩的秘密。

在這個無雪的冬季，河流依舊冰封金黃蘆葦，

殺機四伏，但一塊石頭破不了冰，

就像麻雀在電線上永遠(yuǎn)彈不出宇宙。

他走向一條妃子垂釣的河——鳳河，

平面的大地沒有波光起伏，

更無蒼山與橘樹，他必須自立成王——

六歲的傷疤在小腿上發(fā)癢，那個立春，

一盆碳火點燃沉迷作文的棉褲，

只有跳進(jìn)門前結(jié)冰的水田才能解決

現(xiàn)實困局與未來詩意。還有其他方法嗎？

他舉起手機拍照，最簡單的動作，

陽光把少年的身影倒向冰面——

鐵馬冰河從夢中醒來，不用嘩嘩解凍，

只需把照片轉(zhuǎn)換成黑白。從今天開始，

失色的天地等待草長鶯飛，

世界將憑借我的河流與上帝對話，

河流將通過我的聲音唱響我。

2、致新春

比城墻古老的是孔子，

比孔子更古老的是河流。

我站在澧水邊蘭江閣下，

看見碼頭、船與被火燒過的茅草。

春已立，除夕的酒已喝，

我們等待鞭炮再次響起，致敬新春。

在八千年的水稻城頭山上，

我看見一樹美麗的光綻放天空。

一個從去年走來的人將穿越黑暗之墻，

向其衰老或年輕的影子派發(fā)紅包，

直到河流開始追溯記憶，

春天嘩啦啦地進(jìn)入《論語》，

隨便從哪一頁朗讀都恰如其分。

3、大河引

我有底氣，因為心中有條河流——

沅水，她的五條溪流——

五個指頭，捏緊成一個字——

蠻，如果再加兩個字———

五溪蠻，如果再擴大一點，當(dāng)然是——

武陵蠻，包括湖南、貴州、重慶一部，

甚至湖北一部，長江………

秦漢到此死，不論魏晉，愛恨桃花源，

屈原不知后來山上的龍———

邊墻，南方長城，五百年歷史，

兩小時穿越，大河貫穿左右。

從沒說過愛，卻有始有終，

我每次停留五分鐘，

擷取一生的水份，就為一冊秦簡，

一個啟程的碼頭。

秋冬之后，春夏復(fù)始，

一只喜鵲跟我回到祖父的墳地。

4、雨水

大年初四迎財神，雨水準(zhǔn)時駕到，

春風(fēng)千里訪友，友人都在云深處酒肉中。

原本計劃邊城去茶峒

看白塔、黃狗和夢中的翠翠，

湘一會，川（渝）一會，黔一會，

方言相近，不用騎馬、坐船或乘轎，

一腳油門，一個半小時便可自封苗王。

但罷了——小雨洗不凈道路、柳枝與顏面，

未及張開的剪刀剪不斷河流，

就守著柴火，打個盹，想想近處浮石煙村，

步云坪即將開放的滿地油萊花黃，

桃李在吊腳樓的裊繞炊煙中漸漸明亮。

我走過全世界，整個地球歸于雨水與煙火，

一個老人，守住最初的溪流，

不見白塔、黃狗和翠翠。

只有化成猴子的石頭等待又一年龍船，

打打水漂翻三五朵飯花。

5、天真之詩

京城出發(fā)，泰山之后黃山。

我不否認(rèn)瞥見了人間樂園，

也不否認(rèn)此世即塵世。

詩歌如田野，油菜花精妙的藝術(shù)

提醒曾經(jīng)或即將滿目瘡痍。

我會像桃花發(fā)出甜美的聲音，

甚至奏響流水交響樂，

時間以外的現(xiàn)實比時間的產(chǎn)物更神奇。

我看見了山，然后在山中忘了山。

孤身一人很難，難過梨花的雪

很快就會覆蓋白墻黛瓦。

寫在水上的名字依然歡樂，

一點不妨礙寫這首嚴(yán)肅的天真之詩。

很多年前，我就放出了我的竹筏,

面向激流、漩渦、險灘。

6、平原上的墓碑

從山中走出來，一路向北，

大地越來越平，疾馳而過的樹林、河流

比燕子輕快，比我和麥子更無動于衷。

但墓碑，一塊，兩塊，三五塊，七八塊，

今天、此刻，成為突兀的主角——

它們與大地一起變綠，一起枯黃，

一起迎來鎖啦、花轎和新娘，

以致忽略了季節(jié)、道路、炊煙。

當(dāng)黎明悲傷的消息傳來，

墓碑再次成為大地制高點，

無聲，北上的鐵軌無縫對接南下的飛機。

我必須回到山中，跪下，手持竹杖

走向水邊，啟動一條河流，

或一口松柏挺拔的古井，

種下又一座墳、春天——

油菜花鋪天蓋地，比鎖啦的哀樂更歡暢，

大地變成不系舟，碑變成桅桿，

新娘，風(fēng)中白色的幡。

7、枕頭菜單

入住最頂級的酒店

面如桃花的服務(wù)員送來枕頭菜單

羽絨枕

棉枕

海綿枕

蕎麥枕

頸椎枕

綠茶枕

薰衣草枕

決明子枕

一時猶豫再三無法抉擇

現(xiàn)在雨夾雪

除了故鄉(xiāng)油菜花

我最想枕的是桃花

馬上大雪紛飛

8、銅鑄蓮花

我聽見了鞭炮聲，它的影子

伸出樹林，升上背后的蓮花峰，

與煙雨融為一色——

什么都不見，包括遠(yuǎn)山之外的九華。

我只窺見酒店門口銅鑄的蓮花，

還有掛在心中的蓮花燈，

照亮模糊的欲念——

回到故鄉(xiāng)，回到從前的從前的我。

“妙有分二氣”，山門各自開，

于是扔掉傘，在雨中行走，

雷聲滾過頭顱，覆蓋了鞭炮聲，

正像雨覆蓋青草，青草覆蓋田野，

每一道閃電都有墳的高聳，

每一條道路都似青通河渾黃淚流。

此刻的我在拐角的古墓處兀自疼痛起來，

背上古井、古橋、古渡口、古麻園,

折回頭，去數(shù)蓮花究竟有幾瓣。

太阿 著名詩人、作家，本名曾曉華，苗族，1972年出生，湖南麻陽步云坪人。1994年畢業(yè)于湖南師范大學(xué)數(shù)學(xué)系。自1989年開始發(fā)表作品，著有詩集《黑森林的誘惑》(1993)、《城市里的斑馬》（2012）、《飛行記》（2014）、《證詞與眷戀——一個苗的遠(yuǎn)征I 》（2017）、散文集《盡管向更遠(yuǎn)處走去》（2000）、長篇小說《我的光輝歲月》（2001，被滬港澳新加坡等地權(quán)威機構(gòu)列入中學(xué)生課外閱讀推薦讀本）等，與人合著《六戶詩》等。部分作品被譯介成英文、法文等，入選多種年選、排行榜和其他重要選本。曾榮獲十月詩歌獎（2013）、首屆廣東詩歌獎（2014）。曾受邀參加第37屆法國巴黎英法雙語國際詩歌節(jié)�，F(xiàn)居深圳、北京。

梁兄（福建）的詩

1、人間四月

此刻

世間草木又長高了幾分

鳥兒的翅膀也越來越硬了

閱歷豐富的原野

春天茂盛

河流新鮮

一些花朵

似乎辜負(fù)了這大好時光

從高高的枝頭

走下來

它們打算回到泥土內(nèi)部

做個安靜的睡美人

2、如意橋

一座橋

把長期隔河相望的兩端

緊緊握在了一起

橋無所謂聲名好壞

牢靠就好

行得通就好

這是清明：流水清澈，天空明朗

彼岸的花都開了

你走過來

我跨過去

我們在這里相遇并走散

像人間的一次意外

3、春天也有墮落的樹葉

凌晨

我聽見窗外

鳥兒窸窸窣窣的起床聲

先是一只

緊接著歲數(shù)大一點的那一只

叫醒了另一只……

最后，整座嗜睡的樹林

都被叫醒

我以為天亮了

就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準(zhǔn)備重返睡眠的時候

我發(fā)現(xiàn)：

一把掃帚已經(jīng)起來

它正不厭其煩地教育春天

墮落的樹葉

4、清明

這時候，大量失魂落魄的雨水

又紛至沓來

那么多跪倒在朋友圈的詩歌和花朵們

似乎也懷抱著巨大的悲傷

而我說不清道不明：

雨后，多少人認(rèn)真過問一下春天

那些被野草瓜分的老屋

和人間

5、高云水庫

黃昏，這些高高在上的山水

慢慢恢復(fù)平靜，回到原來的樣子

仿佛世間萬物都被它深藏

所有的光、色彩、聲音，都被它收走似的

天快黑了，割稻子的人和稻子陸續(xù)回家

云也累了，它靠在山頂，想歇一歇

這時候，一只天真的白鷺飛過

它用那樣好聽的方言喊了我一聲，它眼里的

江湖，越來越淡，越來越小

直至消失

6、馬頭琴

一曲終了

那人收起琴音

欠身

離去

此刻

比天還大的草原

只剩下我

拖著長長的落日

獨自跑啊跑

像在追趕

剛剛經(jīng)過的那些馬

7、半山腰的石頭

生活在半山腰的石頭

塊頭不大不小，位置不高不低

我和大風(fēng)一起

一直試圖說服它，搬動它，改變它――

一個人獨自接住天空和懸崖

多么危險

梁兄，本名連仁山，70后。福建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停筆十余年，2016年下半年回歸詩歌現(xiàn)場后，作品散見《詩刊》《星星》《詩選刊》《詩潮》《詩歌周刊》《福建文學(xué)》等報刊網(wǎng)刊，著有合集《中國詩人印象》。

沈浩波（江蘇）的詩

1、花蓮之夜

寂靜的

海風(fēng)吹拂的夜晚

寬闊

無人的馬路

一只蝸牛

緩慢地爬行

一輛摩托車開來

在它的呼嘯中

仍能聽到

嘎嘣

一聲

2、白雪棋盤

再一次

回到冰涼的北京

從飛機上往下看

北京

鋪著一層薄薄的雪

像一塊

白色的棋盤

誰來和我對弈？

——沒有人

我和一輪

血紅的夕陽

在棋盤上對望

3、我的光棍二叔

有一陣子

誰說二叔是光棍

二叔就會辯解：

其實我在外面有女人

我在徐州

宿遷

鹽城

和常州

都有女人

又過了一陣子

他甚至告訴大家

他在徐州

宿遷

鹽城

和常州的女人

都給他生了孩子

但自從他打不動工

回到村里

一直到他病死

也沒有一個孩子

上門來叫爹

4、在圣方濟各圣堂前

我喜歡那些

小小的教堂

莊重又親切

澳門路環(huán)村的

圣方濟各圣堂

細(xì)長的木門

將黃色的墻壁

切割成兩片

蝴蝶的翅膀

明亮而溫暖

引誘我進(jìn)入

門口的條幅上

有兩行大字

是新約里的話

“耶穌說：

我就是道路

真理和生命”

我想了想

在心中默默地

對耶穌說：

“對不起

這句話

我不能同意”

5、我們那兒的生死問題

我們那兒是一片很大的農(nóng)村

農(nóng)村里到處生長著莊稼、男人、女人

以及他們家里的畜生

我們那兒有很多女人是自殺而死的

有的喝農(nóng)藥，有的上吊

大部分選擇了喝農(nóng)藥

我們那兒管這種死法不叫自殺

就叫“喝農(nóng)藥喝死的”

我有時很佩服這些喝農(nóng)藥的女人

她們是真正視死如歸的人

從想死到死

甚至都沒有考慮一下

就干脆死掉了

有時候我又很佩服那幾個上吊而死的女人

她們是真正考慮清楚了生死問題的人

真的決定好了要去死

這才上吊死了

我們那兒管這種死法也不叫自殺

就叫“上吊吊死的”

6、陽光下的那拉提

我?guī)е�一�?/span>

裝滿新鮮空氣

就快滲出來的肺

向山上走去

像一個醉漢

拎著濕溚溚的

馬奶酒囊

7、人生的中場

當(dāng)你撒著歡兒

跑進(jìn)人生的中場

正想發(fā)表一場

關(guān)于這個璀璨世界的演講

突然心臟劇痛

老天爺伸手

從你的懷抱里

像掏你的骨灰一樣

掏走了那些

你在過去那么多年

積攢下來

無比珍貴的東西

你仍然在奔跑

向著人生的下半場

懷抱著逝去之物

你還將獲得

新的珍貴和美好

暗下決定

一定要死死捂住

提防賊老天

但其實你知道

并沒有什么卵用

8、聽商丘司機張大樹口述家族史

1971年

那會兒我家窮

太窮了

沒飯吃

我爺爺就把我三歲的小姑賣了

賣的錢養(yǎng)活了我爺爺、我爸、我叔、我大姑

我奶奶跑了

跑到東北找了別的男人

1986年

那會兒我家還窮

太窮了

沒飯吃

我剛出生七個月

我爸就把我賣了

賣的錢養(yǎng)活了我爸、我叔、我姑和我哥

我媽自殺了

不賣我也不行

不賣我

我自己也活不了

9、消失的詩

就在剛才

我看到了一首詩

一首好詩

但它的作者并不知道它是一首好詩

甚至不知道它是一首詩

他是個平庸的詩人

現(xiàn)在不知道

以后也不會知道

自己曾經(jīng)寫過這么一首詩

一首比他一生所有其他詩都好的詩

這只是他在微信朋友圈里

說的一段話

并不是一首詩

但我看到了一首詩

一個字都不用改

分一下行就是一首詩

但他對此懵然無知

我并不打算告訴他

我覺得他不配擁有這首詩

10、奏鳴曲

每一次和你見面

都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你的白發(fā)提醒我

見一次，少一次

死亡伸出晶瑩的階梯

我艱難的吞咽

你的白發(fā)

試圖和你聊一些

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

像在敲打

一臺老鋼琴

在燈光下

我覺得自己

像一個年輕的死神

腰里別著鐮刀

死死摁住

你靈魂的黑鍵

聽它嘶鳴、咆哮

刮起風(fēng)暴

仿佛葬禮正在舉行

11、謝謝她為我們歌唱

那個唱歌的女孩去世了，喜歡她的人

嘆息她紅顏薄命的人，都在悼念她

吃飯的時候，妻子問我，她唱得好聽嗎？

我和妻子，都不是很愛聽流行音樂的人

但我知道很多人喜歡她的歌

妻子蹬蹬蹬跑上二樓，打開電腦和音箱

那女孩的聲音在我家響起，清亮的嗓音

像噴泉綻放。妻子在樓上喊 ：聽得清楚嗎？

我忍不住笑了，當(dāng)然聽得清楚，聲音這么大

確實唱得好聽，而且很動感情

是那種想把每一首歌都唱進(jìn)人心里去的歌手

不是我特別喜歡的那種，也算不得唱歌的天才

但有一副好嗓子，唱得用心，賣力，像我認(rèn)識的那些

在生活中努力著，想讓自己變得更好的女孩

妻子站在樓梯上，扶著欄桿，探出頭對我喊

“我覺得她唱得特別好，你覺得呢？”

我知道妻子會喜歡這女孩的歌聲，大聲回答

“我也覺得唱得好，聲音真好聽”

妻子微笑著，從樓梯上歪著脖子看向我

我突然想感謝她，此刻仍在為我們歌唱

12、白雪撒在托爾斯泰身上

汽車碾過莫斯科街道的雪泥

我們經(jīng)過了普希金的銅像

馬雅可夫斯基的銅像

以及高爾基的銅像

現(xiàn)在，在我們右前方

白雪正撒在托爾斯泰身上

誰能征服這樣一座城市呢？

拿破侖不能

希特勒不能

斯大林也不能

誰能毀滅這樣一座城市呢？

——就算是俄羅斯人自己

也不能

13、文學(xué)和乳房

這所藝術(shù)學(xué)校有一個文學(xué)社

文學(xué)社有一群胸很大的女孩兒

我注意到她們胸很大是因為文學(xué)

她們的老師在她們每個人白T恤的胸前

用不同國家的文字印著“文學(xué)”這個詞

文學(xué)被她們的豐滿的胸頂向我的眼睛

我先是看見了熟悉的漢字“文學(xué)”

以及那下面的胸

然后看到了隔壁的韓語“文學(xué)”

以及下面的胸

然后就看到了很多文學(xué)和很多胸

我分不清那些不同語言的“文學(xué)”都是屬于哪個國家的

但我知道這些胸都是屬于青春的

——哥斯達(dá)黎加的青春

14、哥斯達(dá)黎加的愛情

在克波斯一條渾濁的

通往大海的河流上

羅克從船上的水桶里

拿出一條小鱷魚

讓妻子伊索拉把手伸出來

羅克手把手教她

如何用雙手握住這條鱷魚

他們彼此認(rèn)識之前

離婚的伊索拉有三個孩子

離婚的羅克有兩個孩子

羅克的兒子愛上了伊索拉的女兒

在兩個孩子的婚禮上

來自克波斯的羅克

愛上了住在圣何塞的伊索拉

伊索拉跟著羅克來到克波斯

他們有幾條小船

帶著游客在紅樹林里游覽

雨下得很大

河里的鱷魚和樹林里的猴子都沒出來

美麗的伊索拉

給我們講她和羅克的故事

15、在雍和宮

在金色巨人般高聳入殿頂?shù)姆鹱嫦袂?/span>

一個肥碩的

穿白汗衫掛大金鏈子的壯漢

啪一聲

把自己砸在大殿堅硬的地磚上

看得我心驚肉跳

再站起來

再啪一聲

……

二百來斤的肥肉

啪啪啪往地上砸

每一下都是

標(biāo)準(zhǔn)的藏傳佛教磕長頭的姿勢

我原本還想磕頭祈禱的興致

一下子就沒了

再怎么虔誠

也干不過這家伙像面粉袋子一樣把自己往地上啪啪砸呀

16、我們談起一些老朋友

有男有女

我們談起

他們年輕時候的叛逆、瀟灑和卓爾不群

——那不過是

平庸腐朽的漫長人生的前奏

沈浩波，詩人、出版人。1976年出生于江蘇泰興，1999年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xué)。為世紀(jì)初席卷詩壇的“下半身詩歌運動”的重要發(fā)起者。2004年，受邀到荷蘭與比利時舉辦專場詩歌朗誦會。出版有詩集《心藏大惡》、《文樓村記事》、《蝴蝶》、《命令我沉默》。曾獲第11屆華語文學(xué)傳媒大獎；《人民文學(xué)》詩歌獎；《十月》詩歌獎；中國首屆桂冠詩集獎；首屆“新世紀(jì)詩典”金詩獎；第三屆長安詩歌節(jié)·現(xiàn)代詩成就大獎等。同時，作為北京磨鐵圖書有限公司創(chuàng)始人，是國內(nèi)最著名的出版人之一。

包苞（甘肅）的詩

1、秋天

秋天的山坡上，每一粒種子都在閃光。

秋風(fēng)四起

多么好�。�

每一次的死亡，都藏下了春天

2、春天

春天，有一些塵土來自異鄉(xiāng)，有一些，來自茫然的心。

和它們一樣，即使在故鄉(xiāng)，我也有深深的懸浮之感。

在一場雨水中，相遇早年的自己，有些花朵開在枝頭

有些，卻在泥水中過早地凋落了。

3、月夜

月光下，我看到的，非常有限

即使它們發(fā)光，我看到的仍然非常有限。

也許月亮的想法很簡單：它只想陪著大地上那些怕黑的事物

一起站著

就像多年前的那個小女孩，她也怕黑，但她每天都在黑暗中堅持

等我一起回家

4、雨夜

下雨了

那條石板的小巷，再次傳來光的呼吸。

細(xì)碎、顫動著的光，好像來自石頭冰冷的內(nèi)部。

好像冰涼的雨水落下來，只是為了將它們

一一喚醒……

5、雪峰

在雪峰，月亮漸漸變空變大，成為教堂。

柔軟的雪花都有鋒利的內(nèi)心，它們因為堆積而溫暖。

一個人的世界，終會漸漸走遠(yuǎn)，漸漸安靜下來

像那只孤獨的狼

在雪峰，找到了上帝

6、格子襯衣

那是一件格子襯衣，懸掛在午夜巨大的寂靜中。

那些扭曲的黑白格子，在松軟的褶皺里交纏、起伏。

時時因想起曾經(jīng)擁抱

而止不住顫栗。

現(xiàn)在，回憶順著向下的皺褶洇散、爬行

又消失在午夜巨大的寂靜中

好像，只要有一絲輕輕的風(fēng)吹，

它就會穿過漫漫長夜

去看你

7、窗外，兼致妻子

親愛的，我看到你美麗的臉龐

正在消失。我看到你的年輕，漸漸走遠(yuǎn)。

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怪怨你。現(xiàn)在，我想說聲“抱歉！”

真的，抱歉！那么好的時間，我卻沒有珍惜

8、星空

如果抬頭仰望，它就是一張童年的藏寶圖

沿著神秘的道路，找到閃光的傳說

是的，成長的路上總會迷路。

現(xiàn)在，我甚至已經(jīng)不是那個喜歡仰望的孩子

更多的時間我不說話，靜靜坐在星空下

像一粒石頭，坐在一群石頭中間

只有風(fēng)，在我們中間不停搬運著命運……

9、北方的蘆葦

起風(fēng)了。白茫茫的蘆葦貼著山坡，并不順著風(fēng)。

白茫茫的蘆葦，并不順著風(fēng)！

風(fēng)就使勁搖晃

風(fēng)晃蘆葦

蘆葦淚水一樣的花瓣就飄滿風(fēng)中

起風(fēng)了，白茫茫的蘆葦驚慌一片，但她

并不順著風(fēng)……

10、靜

終于，和世界兩相坐忘。

空氣中，只有簌簌的雪，落在骨頭上。

11、落日小鎮(zhèn)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我把車停在了路邊

這是離你最近的小鎮(zhèn)

如果此刻改變主意，一切還都來得及

但我還是忍住了

像天空忍著落日

使這無名小鎮(zhèn)，安靜中多了幾分心碎

12、寂寞的桑葚

在花園的長條椅上

我靜靜坐著

聽成熟了的桑葚

一粒粒

掉

下

就像小小的雨滴

落在湖面上

有一種成長的疼痛

輕輕，閃了一下

又消于無痕

整個下午，我都這樣坐著

靜靜享受

一種細(xì)微的敲擊

直到夜色

將它們，輕輕覆蓋

13、一個人的內(nèi)心

我似乎只是為了經(jīng)歷

或者目睹：

蝴蝶翩飛的地方

禽獸們也會隱身花朵和草叢

唉，我們的想象

又怎么能趕得上眼見的發(fā)生呢？

14、首飾

成為首飾之前，金子再次淪為無用之物

它的光暗淡而無神

憑借小銀匠的烈焰和小錘

金子慢慢蘇醒過來

蘇醒過來的，不是金子本身，而是

金子體內(nèi)的火焰，和疼

依靠愛，精致的首飾，永遠(yuǎn)都是

一朵絢麗的閃電

在無用的地方，亮著迷人的小燈盞

包苞：1971年生，甘肅禮縣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二十屆高研班學(xué)員。甘肅省第二屆“詩歌八駿”之一。2007年參加詩刊社第二十三屆齋堂青春詩會。曾出版詩集《有一只鳥的名字叫火》《汗水在金子上歌唱》《田野上的枝形燭臺》《低處的光陰》《我喜歡的路上沒有人》《水至闊處》等六部。

【新視野】現(xiàn)代詩四人展（第0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