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黎明的酒杯

大地交出唇語，我交出體內蒼茫

作者：離 若

▎落日在背后追我

曠野無邊，天地闃寂

白茫茫的蘆葦隨風倒伏

三兩只鴉雀從頭頂?shù)偷惋w過

這里不是田納西，也沒有統(tǒng)領四野的壇子

立于低處，我是曠野蒼茫的一部分

是塵世潦草的一筆

背向群山，落日在后面追我

金色的光暈從背后罩過來

仿佛神的巨掌，向我輸送源源不絕的力量

――我不敢回頭。一回頭

我就是落日溶掉的一粒金子。一回頭

它就把我一點一點趕進

夜的深坑

▎風 吹

那么多命，在曠野，彈跳著

紫地丁，小野菊，蒿子草，狗尾巴花……

它們倔強又屈從

被當作秋天的弦，被風一次次按下去

我也是被生活彈拔的弦

時而順從，時而抗爭

天地有律令。人間有疾苦

我有寫不盡的潦草與蒼茫

當風再一次吹過來，大地交出唇語

我交出體內的蒼茫

抱緊一顆塵士，握住一根野草

并用它們，按住輕輕搖晃的人世

▎ 病 房

白色病房，日光燈通宵達旦亮著

時間印在慘淡的墻上。呻吟和疼痛反復發(fā)作

長長的走廊鏤空著風

白大褂來回穿梭。術語和醫(yī)囑被安在痛處

藥水，監(jiān)測儀，白色藥丸，輪翻上陣

窗外，六月的玉蘭正在褪掉綠，捧出的燈盞

漸漸暗淡

它還將熄滅整個夏天的焰火

對帳單日日疊加。生死交接處

唬人的數(shù)字，有時吞掉命，有時

吞掉一個家全部的希望

▎門診大廳

焦慮的，悲傷的。都在這里

有錢的，貧窮的。都在這里

身份顯赫的，無權無勢的。都在這里

一座大廳局限了身份:提著疾病而來的過客。

各個窗口間的探詢之詞

就診卡上一次次輸入的密碼

被攙扶著，被輪椅推著，失去血色的臉

提著水果和營養(yǎng)品匆匆上樓的步子

數(shù)字攀升。鍵盤聲悶響

腳步匆促，沉重。灰色在灰色之上――

這里的白天就是黑夜

這里沒有春天。春天消耗在

大廳外盛開梔子花的花壇里。

▎木葉下

來。牽我的手

去綠色穹頂下。山坡上的青草以反哺的名義

叫醒羊群

把馬兒放在琴聲里

把銹蝕的劍交給日光鍛打

溪水教會我們如何自潔

褪去掌心的潮水

脫掉身上的暮色和塵煙

讓綠色覆蓋雪。讓雨水化解閃電和雷霆

鳥鳴輕咬葉片。風兒輕輕搖晃人世

我們的愛情在木葉下蕩出漣漪

那從枝葉間拉長的黃金絲線，捧出來的

豐盈果實

使我們的琴聲悠揚，糧倉飽滿

▎夜暮下的村莊是一首寧靜的歌

炊煙在屋頂上挺直腰桿

為回家的人指路

槐樹下，狗吠聲聲

叫醒即將睡去的蟬鳴和孩子

老人和昏鴉，井泉和洋槐

晚風中互致問候

夜如薄翼，撩開泥土中溫暖而濕潤的部分

月亮升騰的地方，是游子回不去的故鄉(xiāng)

萬物各得其所。羊群回到羊圈

落葉回到泥土。人類回到睡眠的房間

黑暗中的河流，唱著孤獨的歌流浪遠方

是誰，在寧靜的世界，把村莊當圣經(jīng)來讀

▎梔子花

血液科病房。因化療脫落的頭發(fā)

是黃昏刈掉的青草

蒼白的面容，和花壇里盛開的梔子花

構成修辭

――寧靜。安詳。于圣光中輕輕顫抖

青春茂盛啊。而你的青春

定格在一場難以治愈的貧血中

一遍遍翻看手機中孩子們的笑臉

一遍遍聆聽他們誦讀春天的聲音

――以此證明六月還在繼續(xù)

梔子花恣意著白

穿越了深冬，迷霧和溝渠。只為與夏天遇見

親愛的，你能穿越人世疾苦，穿越

血液里深埋的痛

再一次遇見教鞭下蓬勃的春天？

▎存 在

書在書櫥里說話。

字在紙張上分行黑白和是非。

茶在書桌上禪坐。

茶葉倒敘著光陰的沉浮與流逝。

蜘蛛在角落里結網(wǎng)。

它一生都在懸崖邊突破自己。

玉蘭在院子里，用自身的香捧出燈盞。

它站在一片白光中，它就是光。

鳥穿透鳥鳴。樹在樹冠中。

枝葉蓬松而充滿彈性

鳥在其中叫醒自己，同時，也叫醒葉片上的露珠。

我在書桌前閱讀，或者寫詩

我用文字刷存在感。當有一天我不再吟誦土地和星空

一定是神解救了我。

▎雨在下

雨在下

用憂傷的旋律，大提琴的靡靡之音

敲屋頂，敲門窗。敲我潮濕的心扉

仿佛一根根銀針

直戳大地的痛處。直把我擊沉湖底

雨呵，你一生都在流浪

從一朵云上，被風蠱惑，遁入人間

你是孤獨的孩子，沒有父母

你是失去故鄉(xiāng)的人，歸宿在別處

雨一直在下。一滴連著一滴

一滴追趕一滴。時而緩慢，時而迅速

仿佛情感飽滿的人，悲傷或喜悅

一生的眼淚都給了這場雨

▎簡介：離若，女，湖南人。湖南省詩歌學會會員。有作品發(fā)表于《詩刊》《星星詩刊》《詩潮》《綠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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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權說明：詩歌為作者投稿授權發(fā)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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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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