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許欽松的山水畫創(chuàng)作進入了一個成熟的黃金時段,其日益清晰的藝術理念和穩(wěn)健的技法,令他的作品得到越來越多同行和藏家的好評和青睞。在前年由廣東畫院主辦的《許欽松山水畫展》上,觀者如潮,贊譽之聲不絕于耳,也許就是一個極好的佐證!
說起來,作為中國畫家的許欽松,在山水畫領域已經(jīng)埋頭耕耘了二十幾個年頭。他于上個世紀80年代末出版的第一本山水畫集,可以看作是畫家完成了對傳統(tǒng)的“朝拜”儀式之后交出的答卷,也奠定了許先生日后在山水世界尋幽攬勝的厚實底氣。筆者覺得,那批作品既展示了作者對宣紙水墨所能呈現(xiàn)的各種效果的嘗試,更象征著版畫家出身的許欽松力求親近民族繪畫傳統(tǒng),在青山綠水間尋幽攬勝,進而領悟“山林精神”奧秘的拳拳之心。在接下來的十幾年時間里,許欽松苦苦探尋新的突破。特別是近幾年,在擔負繁重而繁瑣的領導工作之余,他韜光養(yǎng)晦,閉門苦修,潛心在他魂牽夢縈的山水世界中。難能可貴的是,許欽松時刻保持著極其清醒的頭腦,他明白自己在山水畫創(chuàng)作方面的主要著重點,是尋找自身藝術氣質(zhì)和山水藝術的最佳契合點,以營造真正屬于自己的山水王國。經(jīng)由他的這批新作,我們欣喜地看到了他的想法已經(jīng)逐步變成了現(xiàn)實。
瀏覽中國山水畫史,最令我們耳熟能詳?shù)木褪恰耙饩场币晦o,然而“意境”的確切含義是什么,古人們似乎沒有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復。或說畫意的最高境界就是詩的意境,于是便有了所謂“詩情畫意”一說;或說山水畫的基本要求是“可居可游”,畫面中必須形成自給自足的人文氛圍,不一而足。而王維的禪詩(以山水詩的形式出現(xiàn))之類也便成了許多山水畫家靈感的來源甚至創(chuàng)作的腳本,如“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等千古流傳的名句。然而,不要說究竟有多少人能領悟其中玄妙的禪機,即使是文字的美感,由于流傳的泛濫,也早已失去了原本鮮活的氣息。依照此種模式演繹的山水畫體系,逐漸喪失了圖式語言的獨立價值,把山水畫變成了古典格律詩和哲理的附庸,以人造的詩情取代真實的山情水性,以理性的思索扼殺了我們直面自然時的真率的驚喜,忽視了自然界山水之間的獨立美感和蓬勃生命力(關于這一點,拙文《空谷回聲》已有述及,在此不贅。見《許欽松山水畫集》,嶺南美術出版社,2002年出版)。以“文化”眼光為取景框去套取我們眼中的自然山水,讓山水畫作為“文化”的承載工具,這是我們約定俗成的創(chuàng)作方法和欣賞路徑,也是正統(tǒng)山水畫體系的理論依據(jù)。我們不是要否定這個體系,而是希望在藝術觀念日趨多元化的今天,要賦予古老的山水藝術以新的生命,提供新的藝術語言,似乎有必要另辟蹊徑,以豐富山水畫藝術的表現(xiàn)力,進而增強其涵蓋力。必須承認,在這一點上,許欽松多年來付出了艱辛的努力,作出了賦有建設性的探索。他的作品,脫離了片面追求筆墨的程式化習氣,直接以焦點透視的寫實方式,讓高山大川自己說話,以厚重而簡潔的畫面形象達到了主題的自我完善。正如林墉先生所言:“……他畫的山水景色大量的是眼前景,是可視的視覺形象,沒有空空的泛泛,有的是實實的沉沉,我以為這是他的山水畫動人的又一所在!視覺與感覺不同,感覺是未必見過的,而視覺卻是千真萬確的!因而,許欽松的山水有他更多的可讀性、可思性。(《許欽松山水畫集》序)”此論確為精采!按筆者的理解,所謂化“空空的泛泛”為“實實的沉沉”,指的即是許先生規(guī)避了許多人由于思維慣性所襲用的無病呻吟的“詩意”,代之以真切的處身于山水之間的體驗;讓先決的詩意模式退位,把現(xiàn)實生活中的晨風霧靄推到前臺,并且據(jù)此讓讀者產(chǎn)生聯(lián)想,從而讓人獲得一個相對廣闊的聯(lián)想空間。觀眾在這個空間里,可以依據(jù)此時此地的心境,在同一幅畫面獲得不同角度的共鳴,有時可以是雄奇的感覺,有時可以是瑰麗的感覺,而有時可以是悲壯甚至蒼涼的感覺。我們知道: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無論哪種感覺,只要觸動了人們內(nèi)心的最柔軟處,便已經(jīng)達到了藝術上我們對于“美”的祈求。在目前的山水畫界,從事這方面探索的畫家不乏其人,但應該說,許欽松以其理念的執(zhí)著和技術的一以貫之,樹立了明確的畫面指向和個人風格,牢牢確立了自己的位置,在當今畫壇汗牛充棟的山水畫作品里,人們一眼就能辨認出他的作品,并被其逼人的氣勢所征服,說實在的,筆者作為山水畫家,深深知道著實不易!
許先生作品予人的突出印象是雄渾的山川和寬闊的景色,以及經(jīng)由濃墨罩染而形成的蒼茫氣象。畫面的刻劃非常充分,但這種刻畫,卻很少用在一樹一屋、一石一草上,他所關注和孜孜以求的是大山本體所散發(fā)出的磅礴氣息和涌動的生命力,筆者揣測,引導許欽松進入山水畫創(chuàng)作領域的原動力,應該就來源于這種氣息和生命力的召喚。有趣的是,這種對于氣勢和雄渾的景仰和渴求,以及對于大山大水的表達欲望,產(chǎn)生于自小生活于平原地帶,缺少直觀的生活體驗的南方畫家身上,著實讓人感到詫異和耳目一新。當然,筆者一直對所謂“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的古諺持懷疑態(tài)度,正如英雄情結(jié)并不僅僅產(chǎn)生于高原地帶中人一樣,南方畫家畫起大山大水來一點兒也不比北方畫家筆軟,縱觀古今山水畫史,此類例證比比皆是。有時,審美趨向和藝術氣質(zhì)不一定跟居住地的風土人情有必然的聯(lián)系。畫大山水需要大胸懷,需要骨子里的膽色和如虹氣勢,當然,也需要身處其中的真切體驗和形象積累。于是,十幾二十年來,許欽松利用一切出外寫生的機會,足跡踏遍天山南北、青藏高原,甚至于遠涉重洋。每到一處,都把自身溶入其中,心摹手追,吸山川之氣,追松風之靈,逐漸得以“把山情水性化為我性”,眼前風云皆化為筆下云煙。正因為有如此豐富的素材積累和感性體驗,常年身處南方丘陵地帶的許欽松畫起大山大水來,方能有如此真切的情感和雄強的圖式感召力。
雄奇之中蘊涵細膩的情感,這是許欽松山水畫的又一特色。他的作品并未因為追求畫面的霸悍而失去溫婉的味道。縱覽許先生山水畫的全貌,他極其注重畫面總體的罩染以及水口、云霧、遠山的刻劃。對于山水畫來說,云霧不僅僅是“留白”而已,它對畫面的結(jié)構(gòu),對氣脈的律動,對畫面的氣息都有極其關鍵的作用。許多人都說,許欽松的云霧畫的很精彩,此言不虛。許先生不論畫云霞還是瀑布,造型完全不師古法(僅僅保留筆墨效果),而是直接來自于自然景觀,在堅硬山體的襯托下,涌動的流云,婉約的山泉,以及薄霧籠罩下的遠山,讓人在體悟高山大川磅礴氣勢的時候,也品味到脈脈的溫情。當然,人皆有情,大山孰能無情?既然藝術創(chuàng)作是人類情感的折射,那么,一件成功的藝術作品,必須做到藝術技巧和人類情感的對位,即使是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均應做到情感的人格化,這樣,方能令觀者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許欽松的山水畫,以濃重的英雄主義情結(jié)為骨骼,以樸實、細膩的情感為血肉,塑造了人格化的、富有生命意識的山水世界,這個世界,既雄奇瑰麗,又柔情萬種,面對她,我們既油然而生敬仰之情,但又感到近在咫尺。在山水畫創(chuàng)作山重水復,人們呼喚新時代“山水精神”的今天,許欽松的創(chuàng)作對當代山水畫界的啟示,莫非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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