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楷書過渡到行書,先理清8條思路
如果問:如何從楷書過渡到行書?也許有人會答曰:"不就寫快點嘛?""重新臨行書帖就可以了!"這些觀點都是不科學的,相對片面。
進入正題前,要明白一個概念:楷書和行書無先后關系,是兩個相對獨立的學術體系,擁有相對獨立而又有一定共性的書法基礎,所以本文所講的楷書過渡到行書的思路,當然不只是速度的關系,這里面包含了楷書和行書體系間微妙的基本功、筆法架構、布局和行氣等系統(tǒng)性問題,主要表現(xiàn)在8點思路。
先看個例子,我們知道,田蘊章是歐楷專家,我們對比他的行書和楷書是怎么樣的?
田老師的楷書,非常成熟,我們不多評論。但是落款處的行書,雖然寫的很"漂亮"、"秀氣",但是,依然能看出楷書的筆法痕跡。這就說明,但一個人書法特點完全固定成型了的時候,想要變換是困難和存在瓶頸的。抑或說,田老師的行書,并沒有真正意義上,實現(xiàn)蛻變。
那么,如何相對"科學地"將楷書轉換到行書?基本原則是大道理,從宏觀上指導人們的思維和實踐,具體方法是明細要求,從微觀上規(guī)范人們的日常行為。書法實踐不能光講大道理,要有具體要求來規(guī)范操作過程。"變"是楷書向行書轉化的關鍵。下面用實例來做印證說明。
一、用筆:變中鋒行筆為諸鋒兼用
"中鋒行筆"千古不易,楷書尤其講究這一點,這也是古代書法大家用筆經驗的總結,今人可遵照執(zhí)行。但在行書的書寫中,由于寫意抒情的需要往往兼用多種筆法,使得筆下的線條變化無窮而生出許多情趣來。用中鋒能獲得豐滿圓實的、具有立體感的線條,就像黃庭堅的《松風閣詩帖》那樣,力透紙背、墨如漏痕。側鋒也是書寫時常常用到的,清人朱和羹在《臨池心解》中說:"正鋒取勁,側鋒取妍。王羲之《蘭亭》取妍處時帶側筆。"③ 由此可見,根據(jù)需要時而用側鋒書寫,也能獲得《蘭亭序》那樣的頓挫生姿、妍美無比的效果。除了運用中鋒和側鋒以外,行書書寫有時還可根據(jù)需要偶爾使用偏鋒,以求得異樣的效果。
二、運筆:變緩書慢寫為快慢兩可
相比較而言,行與楷的顯著不同就是書寫時行書運筆的速度快于楷書。就這么一快,使得行書表現(xiàn)出諸多風姿來。當然,從實用角度看,不快不足以提高速度,不足以提高工作效率;從藝術角度看,書寫速度加快使得線條變化多姿,粗細、曲直、枯濕、燥潤、濃淡、虛實都得以表現(xiàn),令人看來有豐富多彩、心曠神怡的感覺。假如把米芾的《吳江舟中詩帖》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無人不為米芾疾如劍舞、慢若閑步的疾緩有度所癡迷:該詩帖起首幾行書寫速度不緊不慢,可見書者心緒尚處平和之態(tài),到了"添金工不怒,意滿怨亦散。一曳如風車,叫啖如臨戰(zhàn)。傍觀鶯竇湖,渺渺無涯岸"這一節(jié),則明顯看出米芾的心緒起了波瀾,書寫的速度較前面要快,但注意到了快慢結合,"戰(zhàn)"字左半濃墨慢寫顯得穩(wěn)實沉著,右半隨情緒波動快寫,起承轉合自然顯露,飛白和枯筆與左半的穩(wěn)實沉著形成鮮明對比;"傍觀鶯竇湖,渺渺無涯岸"兩句前六字行筆略慢,后四字書寫速度明顯加快,頗有抑揚頓挫、波動起伏之感。
行書的快寫不是絕對的,要根據(jù)內容情節(jié)、根據(jù)書者寫意抒情的需要靠臨場發(fā)揮來表現(xiàn),該慢則慢,當快則快,快慢結合。當然,快寫自不待言,即使是慢寫也比楷書要快許多。
圖/魏碑楷書的好處,就在于變性大,容易蛻變升華
三、線條:變直線交結為曲線為主
書法是由線條構成的抽象藝術,它通過千變萬化的線條來傳情達意。正是因為線條的變幻無窮,才使得書法藝術展現(xiàn)出無窮的魅力。經常有這樣的情況,當我們面對一幅大草佳作時,根本不認識其中的某些字,但仍然看得津津有味而不忍離去。何故?不認識字是因為寫得過草而不易辨認,不認識而看得不愿離去是因為線條的魅力太大,線條太美妙了?瑫木條相對簡單,點、橫、豎、撇、捺,橫平豎直撇捺斜,僅此而已,雖說方正規(guī)整,但相比于行書它的變化不大,情趣表露得有限。在楷書向行書轉化時,主要是在線條上做文章,把楷書橫平豎直撇捺斜的直線形式變化為曲直兼?zhèn)涠郧為主,這除了滿足實用的需要而加快書寫速度外,更主要的是追求線條的多姿多態(tài),使之流暢、活潑、靈動起來,既滿足實用、易識的需要,又滿足藝術審美的需求。顏真卿的《祭侄文稿》被稱為"天下第二行書",除了內容上的可讀性,其線條的自然變化、線條的藝術內涵占有重要的比例。拿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和《自書告身帖》相比較,《自書告身帖》規(guī)整有余而活潑不足,《祭侄文稿》端莊與靈動并存,多出一些情趣來。
圖/行楷相對容易變通
四、筆意:變暗為明或明暗相宜
書法藝術講究筆意連貫,既體現(xiàn)書寫時的熟練程度,也體現(xiàn)書寫者思維的連貫性和運筆時的起承轉合。但楷書的筆意多表現(xiàn)為看不見的暗連,行書的筆意隨著書寫速度的加快而顯得外露,既有看不見的暗連,又有看得見的明連。暗連是筆畫間看不見的"意"在潛流,明連是筆畫間看得見的牽絲帶縷。沒有筆意明連的楷書顯得干凈利落無羈絆,有了牽絲帶縷(明連)的行書又顯出牽前攜后、互相關照、彼此呼應的和諧之美和活潑多姿、流暢婉轉的靈動之美。行書的筆意不盡是明連,有時也表現(xiàn)為筆斷意連,這就更加說明了行書的不拘一格。蘇東坡的行書是"宋四家"的杰出代表,其《黃州寒食帖》(見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4年版,洪丕謨著《點擊中國書法》第182頁)敘事兼寫意,它不愧為行書杰作的理由有兩點,其一是文辭的優(yōu)美,其二便是書法藝術的成就,那么,筆意的呼應、連貫、傳承、暢達就是其藝術成就的重要組成部分。
所以,由楷書向行書轉化的時候,筆意的表現(xiàn)形式或曰如何表現(xiàn)筆意,那是萬萬不可忽視的。
五、筆順:變固有法則為靈活運用
楷書的書寫極其講究筆順,自古就有可供遵循的筆順規(guī)則來規(guī)范楷書書寫。這些規(guī)則是千百年來書法家們實踐經驗的總結,十分科學。在楷書轉化為行書的過程中,有些筆順規(guī)則不可改變要繼續(xù)遵守,有些規(guī)則須應行書書寫的需要而進行變通,變通的前提是順手順筆、快捷便利,從實用上看,是為了提高書寫速度、提高工作效率,從藝術上看,是為了求得多方面的變化以體現(xiàn)書法情趣。行書筆順的改變要在約定俗成的潛規(guī)則指導下進行,而不能隨意自創(chuàng),否則令人看后啼笑皆非,有一種"先穿鞋后穿襪"的尷尬,還給人留下文化素質不高的遺憾。筆者曾親眼目睹一"書法家"寫"黃鶴西樓月,長江萬里情"的豎幅,字的優(yōu)劣且不去說,單看他寫"樓"字就叫人大跌眼鏡:"樓"的"木"旁一筆完成,從豎畫寫起,鉤畫回行連橫帶撇兼顧右點(大概受到行書"禾"旁短撇起筆一筆書就的啟發(fā)吧),主體的書寫更是令人哭笑不得,他先寫"十"字交叉,然后各寫左右上下的點和撇捺。這種筆順自古無有,雖是獨創(chuàng)卻背離了法則,犯了大忌。舉此例意在對事不對人地說明一個道理:筆順改變不可隨意,研讀名碑名帖從中尋找范例,繼承傳統(tǒng),遵守規(guī)則。盲目自創(chuàng)是不允許的,也是沒有出路的。
圖/舒同體,是顏楷的成功轉變
六、結構:變結字繁雜為刪繁就簡
楷書書寫時要嚴格體現(xiàn)文字原型,盡管結構繁雜、書寫麻煩,但也不能隨意精簡。而行書的書寫則不同,它可以根據(jù)文辭內容、配合寫意抒情、方便臨場發(fā)揮而對結構進行調整,有時甚至可以刪繁就簡地處理文字。當然,這也要在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下進行,不可隨意。有了刪減就能使文字簡約化,書寫速度加快,效率提高,還能使章法布局多樣,黑白分布合理,疏密處理得當,并使氣息貫通。前文"五項原則"之第三項"簡約性原則"中所舉的米字"獨"和"麗"就是對行書簡化結構的最好注釋。同樣,結構的簡化不能隨意;另外,也不能一味地追求簡約而把所有的字都簡化,有時繁簡并存也能顯出別樣情趣來。
七、字形:變方正端莊為儀態(tài)萬方
除極少數(shù)特殊結構的文字如"夕"、"一"、"人"等之外,絕大多數(shù)楷書的字形都是方方正正的,寫得好,能顯出端莊、嚴謹之美。行楷(近楷而縱于楷)和楷書一樣,多講究字形的大小一致,除書寫速度加快、筆意明顯連帶以外,它基本保持方正的形態(tài);而行草(近草而斂于草)在楷書和行楷的基礎上縱筆書寫,加上筆順有所改變、結構有所刪簡、筆意連帶外露,又在章法上講究疏密對比,重在寫意抒情,所以,字形較之楷書呈現(xiàn)出不規(guī)整、多形態(tài),這也是行書的魅力之所在。由此可以肯定,楷書向行書轉化時,不能受楷書方正字形的影響而跳不出"方正"的窠臼,應該因字成形、知白守黑而力求變化。有些字可繼續(xù)保持方正形態(tài),有的字則可呈三角形、五邊形或奇形異狀,盡可能地豐富其形。若要例證這一點,米芾的《虹縣詩帖》(見榮寶齋1993年版《中國書法全集》卷38第363-365頁)最能說明問題:如果說"虹縣舊題云"幾個字尚屬方正字形的話,后面的"淑"字就說不清是什么形態(tài)了;"氣"字基本屬于縱式長方形,而"風"和"舡"字的形態(tài)就難以界定了;"日"和"中"又屬不同的兩類,"日"字簡化書寫以至于無形態(tài)可談,"中"字書寫中規(guī)但也不可名狀,假如硬要描述之,它勉強可以歸入算珠獨串之類。字形變化是顯而易見的,但不是書家刻意追求的,隨著書寫的進行自然且下意識地成形,只是寫成后旁人眼中的自然成像而已。但由楷書轉行書,不拘字形上的方正規(guī)整而使行書各具形態(tài),是行書書寫時要做到的一點。
八、章法:變行列分明為有列無行
楷書作品在書寫之前就定好方格,每格一字寫成后,橫看成行豎看成列,斜看也有規(guī)則,它的美就是工整劃一、嚴謹有度。那么,在楷書向行書轉化的時候,由上向下縱向書寫、先右后左橫向換行時,書寫者需要重點考慮縱向諸列之間的氣息貫通,兼顧橫向諸字是否成行、是否氣息流通,這是符合"縱有列橫無行"的分行布白之法則的。王鐸的書法很有代表性,其書以大草見長,行草也有特色。僅以他的《再芝園詩軸》為例印證之,該作品整幅由三列字加題款構成,行筆的流暢、風格的灑脫自不必談,單看章法布白,它縱看有列、橫觀無行,縱向氣息貫通令人目不暇接,橫向字字關照相處和諧,寫意抒情天然成趣。
當然不可忘記,還有行楷書的書寫有時與楷書的書寫一樣,既講究縱成列,還要講究橫成行。所以,要根據(jù)實際情況確定章法布局,寫行楷時兼顧行與列,寫行草時先顧列后顧行。
以上所說的8個方法,主要是應書法學習和教學的需要,是我們通過研讀名家碑帖并結合書寫實踐而積累的一點心得,也是對行書書寫法則的簡要歸納,絕不敢說想以此來填補行書"從有此體以來,未有專論其法"的空白,只能算作引玉拋磚之舉。若能引起方家的注意或能對書法學習起到一點參考作用,筆者就心滿意足了。
原載——書法點評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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