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芝瑤的日志

[名作賞析] 林語堂：你每天究竟在忙些什么？

熱5 已有 90 次閱讀 2023-12-27 10:21

林語堂：你每天究竟在忙些什么？

2023-12-21 08:37

發(fā)布于：江蘇省

我們不能忘掉一個根本的事實，就是：人類的生活弄得太復雜了，光是直接或間接供養(yǎng)自己的問題，已經(jīng)需要我們?nèi)祟愂种乓陨系幕顒恿�。文化大抵是尋找食物的問題；而進步是一種使食物越來越難得到的發(fā)展。如果文化不使人類那么難于獲得食物，人類絕對沒有工作得那么勞苦的必要。我們的危機是在過分文明，是在獲取食物的工作太苦，因而在獲取食物的過程中，失掉吃東西的胃口——我們現(xiàn)在的確已經(jīng)達到這個境地了。由莽叢中的野獸或哲學家的眼光看起來，這似乎是沒有什么意義的。

——林語堂

人類是唯一在工作的動物

文 | 林語堂

來源 | 《林語堂小品·幽默人生》

花城出版社1991年

人生的盛宴已經(jīng)擺在我們的面前，現(xiàn)在唯一的問題是我們的胃口怎樣。問題是胃口而不是盛宴。

關于人，最難了解的事情終究是他對工作的觀念，及他指定給自己做的工作或社會指定給他傲的工作。世間的萬物都在悠閑中過日子，只有人類為生活而工作著。他工作著，因為他必須工作，因為在文化日益進步的時候，生活也變得更加復雜，到處是義務，責任，恐懼、阻礙和野心，這些東西不是由大自然產(chǎn)生出來的，而是由人類社會產(chǎn)生出來的。

當我在這里坐在我的書臺邊時，一只鴿子在我窗外繞著一座禮拜堂的尖塔飛翔著，毫不憂慮午餐吃什么東西。我知道我的午餐比那鴿子的午餐復雜得多，我也知道我所要吃的幾樣東西，乃是成千累萬的人們工作的結(jié)果，需要一個極復雜的種植、貿(mào)易、運輸，遞送和烹飪的制度，為了這個原因，人類要獲得食物是比動物更困難的。雖然如此，如果一只莽叢中的野獸跑到都市來，知道人類生活的匆忙是為了什么目的，那么，它對這個人類社會一定會發(fā)生很大的疑惑。

那莽叢中的野獸的第一個思想一定是：人類是唯一在工作的動物。除了幾只馱馬和磨坊里的水牛之外，連家畜也不必工作。警犬不大有執(zhí)行職務的機會，以守屋為職責的家犬多數(shù)的時候是在玩耍的，早晨陽光溫暖的時候總要舒舒服服地睡一下，那貴族化的貓兒的確不會為生活而工作，天賦給它一個矯捷的身體，使它可以隨時跳過鄰居的籬笆，它甚至于不感覺到它是被俘囚的——它要到什么地方去就去。所以，世間只有這個勞苦工作著的人類，馴服地關在籠子里，可是沒有食物的供養(yǎng)，被這個文化及復雜的社會強迫著去工作，去為自己的供養(yǎng)問題而煩慮著。

我知道人類也有其長處——知識的愉快，談話的歡樂和幻想的喜悅，例如，在看一出舞臺戲的時候�？墒俏覀儾荒芡粢粋€根本的事實，就是：人類的生活弄得太復雜了，光是直接或間接供養(yǎng)自己的問題，已經(jīng)需要我們?nèi)祟愂种乓陨系幕顒恿�。文化大抵是尋找食物的問題；而進步是一種使食物越來越難得到的發(fā)展。如果文化不使人類那么難于獲得食物，人類絕對沒有工作得那么勞苦的必要。我們的危機是在過分文明，是在獲取食物的工作太苦，因而在獲取食物的過程中，失掉吃東西的胃口——我們現(xiàn)在的確已經(jīng)達到這個境地了。由莽叢中的野獸或哲學家的眼光看起來，這似乎是沒有什么意義的。

我每次看見都市的摩天樓或一望相連的屋頂時，總覺得心驚膽戰(zhàn)。這真是令人驚奇的景象。兩三座水塔，兩三個釘廣告牌的銅架，一兩座尖塔，一望相連的瀝青的屋頂材料和磚頭，形成一些四方形的、矗立的，垂直的輪廓，完全沒有什么組織或次序，點綴著一些泥土，退色的煙突，以及幾條曬著衣服的繩索和交叉著的無線電天線。我俯視街道，又看見一列灰色或退色的紅磚的墻壁，墻壁上有成列的，千篇一律的，陰暗的小窗，窗門一半開著，一半給陰影掩蔽著，窗檻上也許有一瓶牛乳，其他的窗檻上有幾盆細小的病態(tài)的花兒。每天早上，有一個女孩子帶著她的狗兒跑到屋頂來，坐在屋頂?shù)臉翘萆蠒裉�。當我再仰首眺望時，我看見一列一列列的屋頂，連結(jié)幾英里遠，形成一些難看的四方形的輪廓，一直伸展到遠方去。又是一些水塔，又是一些磚屋。人類便居住在這里。他們怎樣居住呢？每一家就住在這么一兩個陰暗的窗戶的后邊嗎？他們做什么事情過活呢？說來真是令人咋舌。在兩三個窗戶的后邊就有一對夫妻，每天晚上像鴿子那樣地回到他們的鴿籠單去睡覺，接著他們在早晨清醒了，喝過咖啡，丈夫到街上去，到某地方為家人尋找面包，妻子在家里不斷地，拼命地要把塵埃掃出去，使那小地方干凈。到下午四五點鐘時她們跑到門邊，和鄰居相見，大家談談天，吸吸新鮮空氣，到了晚上，他們帶著疲乏的身體再上床去睡。他們就這樣生活下去啦！

還有其他比較小康的人家，住在較好的公寓里。他們有著更“美術化”的房間和燈罩。房間更井然有序，更干凈！房中比較有一點空處，但也僅是一點點而已。租了一個七個房間的公寓已算是奢侈的事情，更不必說自己擁有一個七個房間的公寓了！可是這也不一定使人有更大的快樂。較沒有經(jīng)濟上的煩慮，債務也較少，那是真的�？墒峭瑫r卻較多情感上的糾紛，較多離婚的事件，較多不忠的丈夫晚上不回家，或夫妻倆晚上一同到外邊去游樂放蕩。他們所需要的是娛樂。天啊，他們須離開這些單凋的、千篇一律的磚頭墻壁和發(fā)光的木頭地板去找娛樂！他們當然會跑去看裸體女人啦。因此，患神經(jīng)衰弱癥的人更多，吃阿司匹靈藥餅的人更多，患貴族病的人更多，患結(jié)腸炎、盲腸炎和消化不良癥的人更多，患腦部軟化和肝臟變硬的人更多，患十二指腸爛潰癥和腸部撕裂癥的人更多，胃部工作過度和腎臟負擔過重的人更多，患膀胱發(fā)炎和脾臟損壞癥的人更多，患心臟脹大和神經(jīng)錯亂的人更多，患胸部平坦和血壓過高的人更多，患糖尿病，腎臟炎，腳氣癥、風濕病、失眠癥、動脈硬化癥、痔疾、瘺管、慢性痢疾、慢性大便秘結(jié)、胃口不佳和生之厭倦的人更多。這樣還不夠，還得使狗兒多些，孩子少些。快樂的問題完全看那些住在高雅的公寓里的男女的性質(zhì)和脾氣如何而定。有些人的確有著歡樂的生活，但其他的人卻沒有�？墒�在大體上說來，他們也許比那些工作勞苦的人更不快樂，他們感到更大的無聊和厭倦。然而他們有一部汽車，或許也有一座鄉(xiāng)間住宅。啊，鄉(xiāng)間住宅，這是他們的救星，這么一來，人們在鄉(xiāng)間勞勞苦工作，希望到都市去，在都市賺到足夠的金錢，可以再回鄉(xiāng)間去隱居。

當你在都市單散步的時候，你看見大街上有美容室、鮮花店和運輸公司，后邊一條街上有藥店、食品雜貨店、鐵器店、理發(fā)店、洗衣店、小餐館和報攤。你閑蕩了一個鐘頭，如果那是一個大都市的話，你依然是在那都市里，你只看見更多的街道、更多的約嘴、食品雜貨店、鐵器店，理發(fā)店，洗衣店、小餐館和報攤。這些人怎樣生活度日呢？他們?yōu)槭裁吹竭@里來呢？答案很簡單。洗衣匠洗理發(fā)匠和餐館堂倌的衣服，餐館堂倌侍候洗衣匠和理發(fā)匠吃飯，而理發(fā)匠則替洗衣匠扣堂倌理發(fā)，那便是文化。那不是令人驚奇的事嗎？我敢說有些洗衣匠、理發(fā)匠和堂倌一生不曾離開過他們工作的地方，到十條街以外的地方去的。謝天謝地，他們至少有電影，可以看見鳥兒在銀幕上唱歌，看見樹木在生長，在搖曳。土耳其、埃及、喜馬拉雅山、安第斯山、暴風雨，船舶沉沒、加冕典禮，螞蟻、毛蟲、麝鼠、蜥蜴和蝎的格斗，山丘、波浪、沙，云，甚至于月亮——一切都在銀幕上！

呵，智慧的人類，極端智慧的人類！我贊頌你。人們勞苦著，工作著，為生活而煩慮到頭發(fā)變白，忘掉游玩；這種文化是多么不可思議啊！

文化名人紀念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