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春林
來源:詩建設(微信公眾號)
雪自在
雪下的很自在。飲酒,不自禁
昏睡。碎舞碰撞著現(xiàn)實。
街道上一棵掛遍串燈籠的樟樹在雪中,
遠在紅石山的父親的庭院在雪中。
安寧這時在雪中,
我像一個與世界和解的白癡,在雪中。
雪像一個聲音,繞我,
繞著這座干得皆是塵灰的老城。
雪做的馬車預言什么?
我想起遠山的爐火已不在我身上洶涌,
冬天的失眠癥帶來更多昏沉,
這聲音是新的尖叫,類似女人。
我們的未來都深藏在我們每個人的路上,
一輛輛車過去了,再慢
也是瞬間,我一直想在我句子中添上
一根長韁繩,但多出的是風浪——
沒有雪的自在。它在食著時間地下,
它在消滅著社會漩渦地下。
你別搖頭。這里,也即那里。
“我們只停留在我們所在的地方就好了”
2014/2/7
某夜,走在開封的街道上
他們收獲自己眼里的酒
……這也是夜的意志
——保羅·策蘭
白天的瑣碎消隱在某顆星下,
安靜給了自由一個身份,
讓它停下來。這時是汴梁,或宋都街。
夜行者,抑或叫自由的馬夫。
叫什么都行,我只是不想違背
夜的意志,給時間一個狹小空間;
不去做別人上緊的發(fā)條。
從一個省到另一個省,從杭州到汴州,
御街燈紅,汴河水靜靜流淌。
我瘦小的身子靠在舊書店的椅背上
——什么都不會停下來,除了我的詞
停在這里,或我的身體里。
我更看重馬夫的叫法,你是否注意了
他手中,有一條很長的鞭子。
在夜走向深入的時候,一切都星散了,
我對著磷光的水面說:有波瀾,
我對著街頭黯然的懸燈說,點燃吧。
自由,這時是詩歌的麋鹿?
不,靜靜地,它從來就是一道光亮。
“我是我的馬,我情愿抽打自己!
2014/5/30
注:題記源自策蘭《收葡萄者》,王家新翻譯。
小峨眉山下
(——給臧棣)
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就會失去假想的
列車。那就索性坐下來,看瓦松
透過夾縫長出眼界。秋草這時死了一半,
小峨眉移入詩中給視野一個高度。①
我因此從未因其小誤了登臨,一座山
是一個奇跡,而一個人就是山體。
眼睛里的遼闊——東坡藍在上午出現(xiàn)后,
山,開始神似于寧靜在奔跑。
命運是什么?我坐了有一袋煙的功夫,
想了東坡“他年夜雨獨傷神”兩次,②
一種植物是否“編織了我的大惑”。 ③
命運賦予一座山而不是另外的山神秘
友誼,他的時代不再是我們的街坊,
但我們傾心的藍,何曾不是一種暗示?
遠離了喧囂、專橫和欺瞞,連天真
都會放大到筋骨草的一個尺度。
山在,山又不在,小峨眉在詞的深度里
有可能是一度閃爍并到來的魅惑。
2015/9/26
注:①小峨眉山,這里指河南省郟縣小峨眉,東麓有蘇軾墓。
②他年夜雨,蘇軾《獄中寄子由》詩句。
③引自臧棣贈詩《鵝耳櫪叢書》。
喚魚
星空躍入水的邀請。游吧,
在喚起的波浪里,披上鱗光。
自由如少年,呼吸竹簫。
自由在,時間展開它的天空。
我遐想了一會兒,因暢游的美,
暗合了聲音的弧度——
一種圣歌,干凈的嗓音。
喚與被喚像一個相傾的犄角。
真的是這樣,每一個人
都應該擁有一個聲音的犄角,
而不是做米沃什的“魚”——
“渴望變成跟魚一樣的生命”。
喚吧,天籟之下奔忙的魚群,
我坐在喚魚池邊像個有記憶的
人,和你,還有和眾樹說話。
在禁忌,包括禁語過多的世界,
祈愿不了另外的尺度,在這里,
水清澈到我是我的一個鏡子。
2016/4/2
黃岡,或明月上的黃州
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
——蘇軾《寒食》
赤壁磯收容了一個人的境遇。詞收容
暗時間的連翹。這時散結他身體的不適。
黃州的現(xiàn)代性,迄今找不到他的荒徑。
耳廓陷入“老來荒”截句的蕭瑟。
雪自北方來,緊跟著下到了南方帽檐上。
濤聲在。漩渦什么時候都在撕扯,
他的舟,在顛簸中駛入我們的街巷。
時間再度被明月柔軟,仿佛我忘了我有
一個真身,消瘦,低嗓門,
在記憶和遺忘之間,將睡著的語言喚醒。
松林間的鳥,也曾在江面上滑翔,
現(xiàn)在它們厭倦了波濤。它們是靜靜的詞。
貌似貶謫也發(fā)著光,成為靜的詞。
十二月儲著雪——身體里的雪
印在雜志的封面上。給眼睛以表情。
現(xiàn)實的松針總是尖銳,如同詩歌,
以及詩里的“雨勢”、“墳墓”,和倒帶。
列車快過了時間。我像是一個游蕩者,
停在舊地圖上,察看醒著的夢。
暗物質(zhì)的世界,一個人,即是光的影像。
2017/12/15
孤僻記
入秋的幾場雨一而再地下。孤僻
從一個工廠蔓延到我們身體里,種下
荒謬的病根。雨還在窗外繼續(xù)下著,
木焦油涂過的屋頂,一時安穩(wěn)我們的喘息。
——或許只有故鄉(xiāng)的樹是遼闊的神。
這時,小眾媒體的映像里,一些人
無助地調(diào)侃:藝術嘛,
就是扭曲、曲張、張揚、揚塵、塵埃如
我們,以及我們爆出的一根筋。
我還是想起故鄉(xiāng):原型如初,時光靜樸。
似乎,回不去了。我們的身體,
和麻醉的孤獨,在每一天接受新鮮的歌唱,
那市政前的盲街。傷口不是出口。
我再次想起故鄉(xiāng)秋水長天下的蔚藍。
為什么是生活,而不是詩。
為什么是詩,而不是一首田園曲。
窗外的雨下得更起勁了,它恣意到無我的
境界仿佛在提醒我,悲愴是子昂,
也是布羅茨基的野獸。
2018/10/8
作者簡介:高春林,當代詩人,1968年出生。寫作有詩歌、評論、散文等幾種。主要著作有詩集《夜的狐步舞》(2010年,河南文藝出版社)、《時間的外遇》(2013年,陽光出版社)、《漫游者》(2016年,長江文藝出版社)、《神農(nóng)山詩篇》(2017年,長江文藝出版社)等,和隨筆集《此心安處》(2013年,長江文藝出版社)。有詩歌譯介國外。主編有詩歌選本《21世紀中國詩歌檔案》。曾獲第三屆河南省文學獎、第二屆(2017)十大好詩、詩東西詩歌獎等獎項。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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