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從甲骨文、金文經(jīng)過大篆、小篆,發(fā)展為隸書、草書、楷書、行書。其自由多樣的線條曲直運動和空間構(gòu)造,表現(xiàn)、傳達出各種形體、情感、氣勢,而通過筆法墨法的相兼相潤,使得字體肥瘦枯潤,巨細收縱,變化無窮,從而形成了具審美風(fēng)貌的中國書法藝術(shù)。
書法藝術(shù)兼?zhèn)淞司呦蠛捅憩F(xiàn)兩種功能,雖然沒有莊嚴堂皇的帷幕,沒有悠悠飄揚的笙簫,沒有枝葉扶疏的茂林修竹,也沒有車水馬龍的塵世寫照,但它“無色而具有畫圖的燦爛,無聲而具有音色的和諧”,是我國一門獨特的“線的藝術(shù)”。
書法藝術(shù)的至美即其所追求和實現(xiàn)的最高藝術(shù)目標,我們認為是意境。意境是中國傳統(tǒng)美學(xué)的核心范疇,是一個標志著我國藝術(shù)民族特征的獨有術(shù)語。歷代討論意境者甚多,對它的認識雖各有不同,但認為藝術(shù)意境是客觀世界升華后的主觀意象則是共同的。
它以它那極為簡約而單純的黑白點畫構(gòu)造藝術(shù)格局,使人們鐘情于斯,寄情于斯,以研習(xí)書藝為日課,暢意一書為樂事,致衷情泄于腕底,使意象隱現(xiàn)于點畫,并在此之中追求著書法藝術(shù)的至美。
它通過點線的組合變化,凝聚散發(fā)出使人喜怒哀樂的審美氛圍,在有形的作品中蕩漾著一股靈虛之氣,氤氳著一種形而上的氣息,使作品超越有限的形質(zhì),上升到一種無限的境界之中,這便是書法的意境。書法的意境是書法作品的總體審美意向和審美氛圍,是書法藝術(shù)的靈魂所在。意境美是書法藝術(shù)高低的標尺。有意境,則成高格;無意境,則成奴書。
1
形者,其形體也;神者,其神采也。
----宋.袁文
2
形者,神之質(zhì)地;神者,形之用也。是則形稱其質(zhì),神音其用;形之與神,不得相異。
----南北朝.范縝《神滅論》
3
神即形也,行即神也。是以形存則神存,形射則神滅也。
----南北朝.范縝《神滅論》
4
夫神在形似之外,而形在神氣之中。形不生動,其失則板;生外形似,其失則疏。故求神似于型似之外,取生意于形似之中。
---明.高廉
5
取意舍形,無所求意。故得其形,意溢于形;失其形,意云何哉?
----明.王履
6
學(xué)書之要,唯取神,氣為佳,若模象體勢,雖形似而無精神,乃不知書者所為耳。
----宋.蔡襄《宋端明殿學(xué)士蔡忠公文集》
7
書之心,主張布算,想像化裁,意在筆端,未形之相也;書之相,旋折進退,威儀神采,筆隨意發(fā),既形之心也。
----宋.袁文
8
夫字以神情為精魄,神若不如,則無態(tài)度也;以心為筋骨,心若不堅,則字無勁健也;以副毛為皮層,副若不圓,則字無溫潤也。神,心之用也。
----唐.李世民《指意》
9
書之妙道,神采為上,形質(zhì)次之,兼之者可紹于古人。
----南朝.王僧虔《筆意贊》
10
故之書道玄妙,必資于神遇,不可以力求也;機巧必須于心悟,不可以目取也。
----清.馮武《筆髓》
11
其有一點一畫,意態(tài)縱橫,偃亞中間,綽有馀裕,結(jié)字峻秀,類于生動,幽若深遠,煥若神明,以不測為量者,書之妙也。
----唐.張懷灌《評書藥石論》
12
為書之體,須入其形,若坐若形,若飛若動,若往若來,若臥若起,若愁若喜,若蟲食木葉,若利劍長戈,若強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霧,若日月,縱橫有可象者,方得謂之書矣。
----東漢.蔡邕《九勢》
13
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氣立矣。
----東漢.蔡邕《石室神授筆勢》
14
古人作書,于聯(lián)絡(luò)處見章法;于灑落處見意境。
----清.周星蓮《臨池管見》
詩意美
一幅優(yōu)秀的書法作品猶如一首優(yōu)美的詩,情感篤深,意韻濃郁,使品味者有雋永之趣。當我們欣賞顏魯公的書作,會感到他雄古深邃,傲岸磅礴的書氣,好似那激情慷慨,格調(diào)剛健的“建安詩歌”,頗有“是氣所磅礴,凜冽萬古存”的陽剛之美。
當我們一覽懷素、張旭的狂草書,李白詩句“日落沙明天倒開,波搖石動水縈回”中的意境會浮現(xiàn)腦海,似乎進入了一個飄逸曠達的境界。再當我們目睹董其昌書作后,更不難品出其中清新淡遠之味,自有一番“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靜穆、安謐、恬然之境。可見,書法和詩歌雖非同一性質(zhì)的藝術(shù),但它們都是作者思想、情性的自然流露,有著強烈的寫志、達意性。
書法與詩歌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優(yōu)秀的書法作品往往涵容著醇厚雋永的詩意,使書法的意境呈現(xiàn)出一種別具一格的書卷氣和詩意美。
15
至若磔髦竦骨, 短截長,有似夫忠臣抗直補過匡主之節(jié)也;矩則軌轉(zhuǎn),卻密就疏,有似夫孝子承順慎終思遠之心也;耀質(zhì)含章,或柔或剛,有似夫哲人行藏知進知退之行也。
----唐.張懷灌《書斷》
16
夫心合于氣,氣合于心;神,心之用也,心必靜而已矣。
----唐.李世民《指意》
17
成形結(jié)字,得形體不如得筆法,得筆法不如得氣象。
----《翰林粹語》
18
要使筆落紙上,精神能沖其中,氣韻目暈于外。似生實熟,圓轉(zhuǎn)流暢,則筆筆有筆,筆筆無痕矣。
----清.華琳《南宗訣秘》
19
故有筆法而有生動之情,有墨氣而有活潑之致。
----清.丁皋《寫真秘訣》
20
蓋法高于意則用法,意高于法則用意,用意正其神明于法也。
----清.劉熙載《藝概》
21
風(fēng)神者,一須人品高,二須師法古,三須紙筆佳,四須險勁,五須高明,六須潤澤,七須向背得宜,八須時出新意。則自然長者如秀整之士,短者如精悍之徒,瘦者如山澤之矍,肥者如貴游之子,勁者如武夫,媚者如美女,欹斜如醉仙,端楷如賢士。
----南宋.姜夔《續(xù)書譜》
22
夫字以神為精魄,神若不知,則字無態(tài)度也;以心為筋骨,心若不堅,則字無勁健也;以副毛為皮膚,副若不圓,則字無溫潤也。
----唐.李世民《筆法訣》
23
有功無性,神采不生;有性無功,神采不實。
----明.祝允明《翰林粹語》
24
書道只在巧妙二字,拙則直率而無化境矣。
----明.董其昌《畫禪室隨筆》
25
機者,傳奇之精神;趣奇,傳奇之風(fēng)致。少此二物,則如泥人土馬,有生形而無升氣。
----李漁《閑情偶記》
26
所謂神品,于吾神所著故也。
----明.懂其昌《畫禪隨筆》
27
學(xué)術(shù)通于學(xué)仙,鐘神最上,鐘氣此之,鐘形又此之。
28
書貴入神,而神有我神他身之別。入他身者,我化為古也,入我神者,古化為我也。
----清.劉熙栽《藝概》
音樂美
著名美學(xué)家宗白華先生在《論中西畫法的淵源和基礎(chǔ)》一文中非常欣賞派脫“一切的藝術(shù)都是趨向音樂的狀態(tài)”這句話。書法作為一種藝術(shù),當然也不例外。宗白華先生還說:“中國樂教失傳,詩人不能弦歌,乃將心靈的情韻表現(xiàn)于書法、畫法。書法尤為代替音樂的抽象藝術(shù)!币虼,這就決定了書法意境必定而且必須具有音樂美。
音樂中的大調(diào)猶如書法中的狂草,奔放、熱情、雄強;小調(diào)猶如書法中的小草,細膩而耐人尋味。
不僅如此,書法也同音樂一樣講究章法。首寫一字,其氣勢須管束到底,一字乃通篇之準,下字之首筆和上字之末筆之間要承上啟下并貫穿書作始終。如若其中某字缺少了這種銜接關(guān)系,則會使通篇氣韻不通。所以,最使人拍案叫絕的是書作中筆斷意連之處,筆斷如鷹擊長空,意連又扶搖而上,它不僅豐富了書法的表現(xiàn)力,而且增添了書法的含蓄感。
29
書畫之妙,當以神會,難可以形器求也。
----宋.沈括《夢溪筆談》
30
真在內(nèi)者,神動于外,是所以貴真也。
----《莊子》
31
然智者無涯,法不固定,且以風(fēng)神骨氣者居上,妍美工用者居下。
----唐.張懷灌《書藝》
32
書之大局,以氣為主;字字有骨肉筋血,以氣充之,精神乃出。 姚配中氣韻有發(fā)于墨者,有發(fā)于筆者,有發(fā)于意者,有發(fā)于無意者。發(fā)于無意為上,法于意次之,發(fā)于筆又次之,發(fā)于墨下矣。
----清.張庚
33
提要之要,以己之神,取人之神也。
----清.丁皋《寫真密訣》
34
意,先天,書之本也;象,后天,書之用也。
----清.劉熙栽《藝概》
35
作字要手熟則氣神完實而有余韻,于靜中自是一樂事。
----宋.蘇軾《東坡題跋》
36
不求形似,正是潛移造化而于天游;近人只求形似,欲似所以愈離。
----清.惲壽平《歐香館畫跋》
37
書要力實而氣空,然求空心于其實,未有不透紙而能離紙者也。
38
書要心思微,魄力大。微者條理與字中,大者磅礴乎字外。
----清.劉熙栽《藝概》
39
筆墨一道,用意為上。
----清.王原矜
40
玄妙之意,出于物類之表;淵深之理,伏于查冥之間;豈常情之所能言,世智之所能測。非有獨聞之聽,獨見之明,不可議無聲之音,無形之相。
----唐.張懷灌《書藝》
41
陽氣明而華壁立,陰氣大而風(fēng)神生。
----晉.王羲之《述天臺紫真?zhèn)魇诠P法》
42
有筆有墨謂之畫,有韻有趣謂之筆墨,瀟灑風(fēng)流遺之韻,盡變窮奇謂之趣。
----清.惲壽平《 香館畫禪》
43
筆底深秀,自然有氣韻,有書卷氣。
----清.蔣驥《傳神秘要》
44
氣有清濁厚薄,格有高低雅俗。
----清.劉熙載《藝概》
自然美
唐代司空圖論意境,特別重視自然之美。是要求“取造化之文為我文”,達到審美內(nèi)涵上的同自然之妙有;二是要求不矯揉造作,達到一種藝術(shù)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自然高妙”的境界。
我們看到張旭偶見江島地平沙潤,不由興起,用錐尖在上面劃起字來,發(fā)現(xiàn)筆劃沉穩(wěn)凈潤,由此悟得了“錐畫沙”的筆法;顏真卿看到雨水從屋檐流下,墻壁染上了斑斑滲痕,因而領(lǐng)悟到行筆應(yīng)為“屋漏痕”的轉(zhuǎn)折自如;王羲之觀賞白鵝游蕩而悟得了意境,懷素觀夏云變幻悟得了變化和氣勢,黃庭堅見長年蕩漿而變結(jié)體,張旭從看公孫大娘舞劍器中悟得了書意。這些都是“道法自然”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的具體體現(xiàn)啊。
書法創(chuàng)作要求合乎自然天成的審美規(guī)律,以形寫神,在虛實隱現(xiàn)中妙造自然之境,達到“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的氣韻生動的審美境界,從而獲得宇宙生命的渾成之美。
45
書尚清而厚,清厚要必本于心行。不然,書雖幸免薄濁,但亦為他人寫照而已。
----清.劉熙載《藝概》
46
古人論詩之妙,必曰沉著痛快。惟書亦然,沉著而不痛快,則肥濁而風(fēng)韻不足;痛快而不沉著,則潦草而法度蕩然。
----明.豐坊《書訣》
47
筆墨酣暢,意趣超古。
----清.吳歷
48
仆曰:文則數(shù)言乃成其意,書則一字已見其心,可謂得簡易之道。欲知其妙,初觀莫測,久視彌珍,雖書已緘藏,而心追目極,情猶眷眷者,是為妙矣。
----唐.張懷灌《文字論》
49
氣有清濁厚薄,格有高低雅俗。
----清.劉熙載《藝概》
50
書法惟風(fēng)韻難及......。
----清.左因生《書式》
51
夫翰墨及文章至妙者,皆有深意以見其志覽之即了然。
----唐.張懷灌《書議》
52
沉者,下筆不浮,刻入紙中也;螢者,如孤月流天,無云翳也;清者,非謂瘦與寒也;肥者,亦有清氣也,在參古貼而得之。
----《書法三味》
53
臨不測之水,使人神清;登高萬仞之山,自然意遠。
----唐.張懷灌《書斷》
54
凡書貴有天趣......。
----明.孫《書畫題跋》
55
吾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
----戰(zhàn)國《孟子.公孫丑上》
56
凡論書氣,以士氣為上。若婦氣,兵氣,村氣,市氣,匠氣,腐氣,傖氣,鯡俳氣,江湖氣,門客氣,酒肉氣,疏筍氣,皆士氣之棄也。
----清.劉熙載《藝概》
57
筆墨可知也,天機不可知也;規(guī)矩可得也,氣韻不可得也。
----清.惲壽平《 甌 香館畫跋》
58
書之心,主張布算,想象化裁,意在筆端,未形之相也。書之相,旋折進退,威儀神采,筆隨意發(fā),既形之心也。
----明.項穆《書法雅言》
59
凡狀物者,得其形,不若得其勢;得其勢,不若得其韻;得其韻,不若得其性。
----明.李日華
書法藝術(shù)的意境美之所以是書法的最高境界,因為這境界“誕生于一個最自由最充沛的深心的自我。這充沛的自我,真力彌滿,萬象在旁,掉臂游行,超脫自在,需要空間,供他活動。于是‘舞’是它最直接、最具體的自然流露!保ㄗ诎兹A語)所以,書法意境美的創(chuàng)造,根本上取決于書家的思想感情、審美趣味、審美理想以及人格襟抱。
中國書法藝術(shù)需要真正意義上的回歸與超越。這種回歸要立足傳統(tǒng),回歸到中國藝術(shù)精神的基點上,擺脫世俗的狹隘功利心理,由書作之意境烘托出書家的主體精神;這種超越也要立足傳統(tǒng),但它要有現(xiàn)代人心靈的澆灌,要有時代的強音,如同古代書法之晉尚韻、唐重法、宋取意、元宗態(tài)、明主趣、清求樸一樣具有相應(yīng)的時代性。當代書法應(yīng)該是一種繼承古代傳統(tǒng),但融入了現(xiàn)代人生命的、全新的、震撼人心的藝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