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涯:“詩歌是我們面對灰暗時的光亮” | 第七屆魯迅文學獎獲獎詩人專題杜
杜涯:“詩歌是我們面對灰暗時的光亮” | 第七屆魯迅文學獎獲獎詩人專題杜涯
訪談來源:《許昌晨報》記者 孫學濤
“8月11日,第七屆魯迅文學獎評獎辦公室發(fā)布公告,第七屆魯迅文學獎各評獎委員會對經(jīng)過公示的提名作品進行了認真評審,于當日分別投票表決,揭曉了七個獎項的34部(篇)獲獎作品。其中,許昌市詩人杜涯的詩集《落日與朝霞》獲得詩歌獎,也是我省唯一獲得第七屆魯迅文學獎的作品。8月12日上午,許昌晨報記者在許昌報業(yè)大廈對其進行了專訪。”
杜涯,河南許昌人,12歲開始寫詩,出版有詩集《風用它明亮的翅膀》(1998年)、《杜涯詩選》(2008年)、《落日與朝霞》(2016年),先后獲“新世紀十佳青年女詩人”稱號、劉麗安詩歌獎、《詩探索》年度獎、《揚子江》詩學獎等。
記者:您好,杜老師,首先祝賀您獲得第七屆魯迅文學獎。昨天是怎樣獲悉消息的?知道獲獎的消息后,心情是什么樣的?杜涯:謝謝!很高興能接受《許昌晨報》的采訪。昨天下午,我在家里,兩點多,出版《落日與朝霞》的北岳文藝出版社的責任編輯給我發(fā)了短信,大意是評獎結(jié)果出來了,我的詩集《落日與朝霞》獲獎了。
當時,我的感覺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真的出乎意料。當初參評的時候,出版社想推薦我,就聯(lián)系我。作為作者,我也就是配合他們一下。在內(nèi)心深處,我感覺,魯迅文學獎離我太遙遠了,我們相距十萬八千里,我根本不可能獲獎。
但他們有熱情、熱心,我就按要求填寫了表格,然后把表格寄給了他們,感覺完成了一項工作,也就沒放在心上。
前幾天,他們給我說,獲得提名了。當時,我感覺,能獲得提名已經(jīng)很不錯了,沒有再往下想。
記者:在許昌文化界,人們對您的名字并不陌生。但普通市民或許僅僅知道,他們身邊一位女詩人獲得魯迅文學獎了。能不能簡單介紹一下您的寫作歷程?杜涯:我最初開始寫作詩歌,是在12歲那年5月。
但我覺得,我喜歡詩歌,應該追溯到母親對我的啟蒙。我兩三歲時,母親經(jīng)常給我念誦歌謠和經(jīng)傳作品。這些歌謠和經(jīng)傳作品,源于我姥姥對她的教育。
母親不僅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對詩歌的那種韻律感,而且直接促使我拿起筆來寫作。
12歲那年5月,我在我家南邊的一片樹林里寫作業(yè),有那么一瞬間,感覺春風拂面、樹葉搖曳,詩意盎然。于是,我就不寫作業(yè)了,而是寫了一首叫《歌唱春天》的詩歌。當然,那時候?qū)懙膶嶋H是“順口溜”,或者叫打油詩。后來,忙于學業(yè),并沒有更多地寫作詩歌,讀初中期間也就寫了七八首。
16歲那年,我考取許昌衛(wèi)生學校,等于跳出了農(nóng)門。到了學校,感覺各方面都比較安穩(wěn)了,于是,我又開始寫詩。
當時,沒人引導,也沒有其他書籍,我一直讀古典詩詞,然后摸索著寫,當然,寫得很幼稚。
一直到1987年畢業(yè)的時候,同學之間互贈禮物,送的都是書,一位同學贈送了我一本藍棣之先生編選的《現(xiàn)代派詩選》。
畢業(yè)之后,很多同學忙于尋找就業(yè)崗位,我卻拿著這本書,每天在自己家豆角地的大棚里讀詩歌。我一直讀了3遍。它讓我認識了戴望舒、卞之琳等詩人,認識了現(xiàn)代派詩歌。
后來,我被分配到當時的許昌縣人民醫(yī)院。在醫(yī)院工作期間,一有閑暇,我就寫詩,還是一個人摸索著寫。到了20歲的時候,我覺得寫得有點兒像樣了。
當時,我和外界聯(lián)系非常少,最大的愛好是走進大自然。那時候,醫(yī)院距離許昌火車站、汽車站只有一站路,出行非常方便。自上班第二年,我便開始了幾乎長達10年的外出漫游。一年至少兩三次,我會買一張火車票,要么去豫西南的大山,要么去東南沿海。
在醫(yī)院上了10年班后,我離開醫(yī)院,到鄭州做了一名雜志編輯,后來到北京仍做雜志編輯。無論什么時期,我一直在寫作詩歌。
2007年年底,我回到許昌,每天的生活很簡單,上午寫作,下午散步,一般不與外界來往,幾乎與世隔絕。但我感覺活得很充實。
落日與朝霞:杜涯詩選(2007-2015),北岳文藝出版社,2016記者:您的獲獎作品《落日與朝霞》,主要表達的是什么?杜涯:《落日與朝霞》接續(xù)的是2008年出版的《杜涯詩選》,收錄的是2007年至2015年的詩作。
在30歲之前吧,我一直認為大自然是永恒的。后來,我忽然認識到,大自然也不是永恒的。
有一天,我坐在鄭州博物館前的廣場上,看到落日一點點沉下去,忽然意識到,大自然也不是不變的。
那種感覺,非常痛苦,是一種信仰的坍塌。你可能無法體會到,那種痛苦有多恐懼。以至于后來半年多時間,我無法再寫作。
我意識到,我必須努力尋找另一種永恒的東西,于是開始對時間和空間、對生命、對宇宙進行重新思考。
生命都是有限的,在有限當中,我們能不能尋找一些無限的東西?在宇宙的更深處,在我們的心靈和精神觸及的地方,仍會有永恒的東西吧。我能不能把它表現(xiàn)出來?總之,我想表現(xiàn)一些更遠、更高、更永恒的東西。我可能表達不好我的內(nèi)心,大致是這樣的意思。
這個過程,也是重新尋找希望和信仰、恢復生活信心和寫作信心的過程。后來,我就慢慢找,找回來,對一些事物就有了重新的認識。我認識到,在宇宙深處,有永恒的光明存在。它是不會消失的,時間是不會消失的。
《落日與朝霞》,很多篇章寫的是自然,依托的是自然。但實際上,我寫的都是我的內(nèi)心,我對生命、時間和空間,對永恒的思考。
記者:海德格爾曾經(jīng)說過,詩人的天職是還鄉(xiāng)。您怎樣理解這句話?您從北京回到故鄉(xiāng),有怎樣的生命體驗和思考?杜涯:在北京的時候,實際上,生活壓力非常大,每個月的工資,大部分都交了房租,剩不下多少錢。當然,清貧的日子,我也過習慣了,但壓力確實很大,什么都不穩(wěn)定,也真的很累。我很喜歡北京,但北京生存的嚴酷使我不能把主要的精力用在讀書和寫作上。更重要的是,當時,我看到了詩歌的頂峰,意識到不能再浪費時間,而是應該向著頂峰不斷攀登。
于是,我放棄了北京,回到許昌。
回到許昌,我又回到了20多歲時候單純的生活,回到了從前的孤獨之中,回到了聆聽大自然聲音的狀態(tài)之中。
詩人的天職是還鄉(xiāng)。對我來講,有兩個層面的意思。第一個層面是現(xiàn)實意義上的身體的還鄉(xiāng)。實際上,我一般是不和人談詩歌的,談得最多的是我的家鄉(xiāng)。我在外面開會,在外面與人交往,從來不以我是河南人而自卑。恰恰相反,我覺得身為河南人很驕傲。我認為,中國最好的地方是河南,河南最好的地方是許昌。許昌,可以說是上天恩賜給我的人間福地,或者說人間天堂。
而精神意義上的還鄉(xiāng),則是另一個層面的意思了。我覺得我一直在尋找一個精神的故鄉(xiāng)。我要找到它,然后,回到它那里。
很多人,很大一部分時間,是用來生存的。我當然并不例外。但是,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我認為,詩歌,是雪山頂上的那一片純粹和明亮,為了那一片純粹和明亮,有的人可以放棄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一切。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想把一些羈絆甩掉,然后全力以赴,攀爬那個頂峰。你看,其實攀爬很艱難,你必須全力以赴,心無旁騖。
記者:您覺得,詩歌對于當下的大眾有什么意義?杜涯:詩歌對于我,和對于大眾,意義肯定大不相同了。詩歌是我的全部,是我的生命;沒有詩歌,我無法生活、生存下去。
但詩歌對于大眾而言,從遠處看,好像隔了一層,似乎沒什么價值,既不能當糧食,也不能擋槍炮。其實,詩歌對于大眾來講,同樣不可或缺。
一個農(nóng)民,長年累月在地里彎腰勞動。有一天,他抬起頭,看到了藍天白云。有那么一瞬間,他感到身心愉悅,那也是一種詩意。那種感覺讓他明白,雖然這樣的勞作不知何年何月是個頭兒,但心底總有那么一絲慰藉,可以讓他短時間忘記困厄,超越現(xiàn)實的郁悶。
抬頭看,超越現(xiàn)實,這種感覺,是看到一種光明、一種希望。他可能有一次、兩次感覺到了,就可以活下去了。只不過,他可能無法描述這種詩意,詩人則描述了出來。
還有,如果一個人接觸了詩歌,特別是古典詩歌,比如李白、杜甫的經(jīng)典詩作,或者其他一些經(jīng)典的詩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他可能會在某個瞬間,抬頭望向落霞,望向美好的風物,從而在困厄和灰暗之中,尋找到生活的光亮和希望。這種光亮和希望雖然稍縱即逝,若隱若現(xiàn),但只要有,足以抵擋堅硬的現(xiàn)實,讓你堅強面對困厄和灰暗。
一旦曾經(jīng)體驗過這種詩意,這種詩意便顯得不可或缺,如同我們曾經(jīng)看到過浩瀚的星空。如果星空消失,我們肯定會悵然。
荷爾德林說,人充滿勞績,但還詩意地棲居在這片大地上。我覺得,詩歌,可以讓我們在面對困厄、灰暗時,仍詩意地棲居在這片大地上。
記者:我注意到,您在30多年的詩歌寫作過程中,還出版了一本長篇小說,叫《夜芳華》。為什么一直寫詩,還要寫小說?寫小說和寫詩有什么不同感受?杜涯:寫小說對于我來講,是一種生存的需要。當時,在北京,為了緩解生存壓力,我就利用半年時間,寫了這部長篇小說。當然,即使是寫這部小說,我仍然是很認真地對待的。
寫小說和寫詩歌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呈現(xiàn)方式,更是兩種不同的思維方式。不可能做到上午寫小說,下午寫詩歌,你不可能做到隨意切換。打個比方來說吧,嗯,寫詩的時候,你的思維是在天上飛著的,心都在天上呢。而寫小說,需要沉到現(xiàn)實的煙火世界,塑造人物、構(gòu)思情節(jié),琢磨故事細節(jié)。
記者:獲獎之后,有什么打算?獲獎對你的生活狀態(tài)有什么改變?杜涯:獲獎是對我30多年寫作的一種鼓勵,但僅僅是一種鼓勵,不會過多地改變我的生活和寫作狀態(tài)。
我認為,獲獎并不是衡量作品水平高低的標準,更不意味著我的寫作境界已經(jīng)達到了頂峰?赡苤挥形抑,我心中的詩歌頂峰在哪里。
當然,這幾天可能會比較忙碌,待塵埃落定,我還會繼續(xù)我的生活和寫作,按照原來的目標走下去。
我還會待在家鄉(xiāng)許昌,會把觀察到的家鄉(xiāng)許昌的風物,很自然地表現(xiàn)在我的詩歌當中。家鄉(xiāng)的風物是我詩歌的底色,就像詩歌是我生命的底色。
杜涯詩選
落 日
有一年深秋,在我放學回家的路上
在一片樹林的后面,我看到了落日
有一刻我屏住了呼吸,世界一下子靜極:
在遙遠的地平線上,落日正
滾滾遠去——好像一條
河流的遠去
我面前的大地蒼茫、空闊
晚風從樹叢中吹過
仿佛寧靜而凄涼的歌……
后來我長大了——
一年一年,我看到落日
一年一年,我看到落日在遠去
沒有人告訴我:落日的故鄉(xiāng)
我也始終不知道
落日去了哪里
現(xiàn)在當我衰老,我想知道生命的歸宿
世上的人,如果有誰知道我的故鄉(xiāng)
他就會知道時間之箭的方向、滄桑、憂傷
如果有誰告訴我大地、彼岸、無限
他也就告訴了我星與星的距離、相望、長念
如果有誰能告訴我落日的去向
他就告訴了我,為什么我會在大地上駐留
駐留又漫游,然后蒼茫、凋謝、西沉、飛翔……
河 流
二十歲的那年春天
我曾去尋找一條河流
一條寬闊的靜靜流淌的河流
我相信它是我的前生
從童年起我就無數(shù)次看見它:
在瞬間的眼前,在夢中
只讓我看見它:幾秒鐘的明亮
然后就漸漸消失了身影
那條大地上的孤獨流淌的河流
它曾流過了怎樣的月夜、白天?
它曾照耀過哪些山岡、樹林、村莊?
又是怎樣的年月帶走了它,一去不返?
永遠消失的光明的河流:我不曾找到
那年春天,我行走在無數(shù)條河流的河岸
無數(shù)的……然而它們不是逝去的從前:
它們不知道我今生的孤獨、黑暗
泛著溫暖的微波,靜靜地流淌
仿佛前生的月光,仿佛故鄉(xiāng)
然而卻總是瞬間的再現(xiàn)
我無數(shù)次的靠近使它始終成為遠方
多年的時光已過:從二十歲到這個春天
我看到從那時起我就成為了兩個:
一個在世間生活,讀書、寫作、睡眠
一個至今仍行走在遠方的某條河流邊
2002.5.6.
星夜曲
夜來臨了
一顆星在我們的頭頂閃爍
群星圍繞在四周的夜空
天幕上好似掛著萬古的垂燈
仿佛一萬個故鄉(xiāng)
群星將各自的年歲無聲暗度
它們帶走了我們的光華
帶走了我們的不朽之鄉(xiāng)
而那一顆星是無常中永恒的希望
它夜夜在我們的頭頂閃爍
像積雪覆蓋的山坡
2009.5.15.
花家地的秋天
在透明的光中,新建的樓群默立成冥想
一棵銀杏樹在街頭成為眾人的風景
街旁的超市安詳、溫和,如天使的面容
它出售蛋糕、米面、奶粉,和神的甜蜜禮物
商家在喜悅中數(shù)著鈔票。每到傍晚
銀杏和白楊的葉片在路上沙啦啦打轉(zhuǎn)
西邊的天空橫亙著遼闊的嫣紅,像一道
傷口。一個地方,壯麗,召喚迷途者歸去
一個又一個的白天連著,居民樓飄著橘子味的生活
公交車打著滿足的哈欠,運送著日常、善意
美術(shù)學院的學生們在樓窗處晾曬著彩色衣服
星期天他們涌到街上,和一群頭戴黃帽的
民工擦肩而過,一個修理自行車的微笑地望著
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計,路旁的中年賣報人小跑著
去追趕被風吹走的報紙,而收廢品的河南人
則坐在板車上開始享用寒磣的午餐。有時
我想象重新回到花家地,回到那樣一種
存在,生活:它包含玫瑰,暗物質(zhì),光,陰影
引領悲苦、歡樂,生者和已逝者的心靈
以及膽怯、卑微、細小,未知和不可名狀之物
它指向黎明、認知、終極、抵達和蘇醒
它接納無名、短暫、有限,最終朝向永恒
回到花家地,回到它的呼吸、呈現(xiàn)、完整
并問候純粹的晨星、朝霞、樹叢
在遠處,花家地的秋天日益清晰
樹木的金黃光影在地上拉長
樓群和站牌溫存而可信賴地聳立
秋風相認了澄明,在一切之上延展
一只深情的手將萬物的哀傷托起
還給高處的無限,蔚藍
花家地:位于北京市朝陽區(qū)北部,我曾在那里居住、生活。
2012.11.15
給母親
她活著時喜歡清掃殘花和落葉
吃素食,穿自己做的粗布衣
每年春天養(yǎng)一窩雞娃,栽幾棵幼樹
立冬后用白紙貼糊風門和窗戶
側(cè)身睡覺時怡然得像個孩童
如今她躺在故鄉(xiāng)的河堤旁
在一大片柳樹和楊樹的濃蔭里
墳上開滿白雛菊和紫花地丁
有時我去散步,會看到上面有許多
黃粉蝶飛翔,花背鳥在柳蔭叢中啼鳴
我說:謝謝你們,陪伴了她的寂靜
有時我會夢見她回來家中
給我做飯、開門、疊被、曬衣
拉著我燙傷的手腕細看
她坐在院落里,我站在屋門口
紫楝花盛開在院落上空
光陰中,仿佛她仍健康,我仍芳青……
杜涯創(chuàng)作簡歷
來源:揚子江詩刊1968年,1月,出生于河南省許昌縣東部平原上的一個村莊里,父親叫杜付合,母親叫郭秀枝。童年、少年傾聽母親念誦的許多民間歌謠和經(jīng)傳,接觸到最初的詩歌元素。這是我詩歌教育的第一個重要階段。自四五歲起,開始跟著熱愛大自然的父親出門遠行,知道了遠方,知道了大自然的美麗、神秘和無限,以及大地,曠野,星空。父親身高1.80米,耿直、剛烈、浪漫,母親單純、善良、溫和;成年后,我身上綜合了他們的素質(zhì)。
1975年,7歲,進入本村小學讀一年級。整個小學期間,學習成績一直是班級第一名。
1977年,9歲,讀小學三年級。二哥從工作的外地回來,帶回來一箱子書給我,于是在閱讀《激流三部曲》《紅旗譜》《封神演義》《母親》《卓雅和舒拉的故事》等小說后,寫出第一篇短篇“小說”,然后雄心勃勃,準備創(chuàng)作長篇,由于功力不足,寫出第一章后便擱淺。
1980年,12歲,讀小學五年級。春天,寫出第一首“詩歌”《歌唱春天》,共三節(jié),是很押韻的那種,記得其中一節(jié):“蜜蜂在花叢中嗡嗡飛/ 路上的牛鈴響叮當/ 我奔跑在春天的小路上/ 綠葉兒在風中嘩嘩唱”。寫第二首時,我學會了“抒情”:“啊,春天的早晨/ 你像一位憂傷的姑娘/ 像她的憂傷的歌唱”。夏天,小學畢業(yè),由于看課外書入迷,耽誤了學習,從第一名落為中等,沒考上鄉(xiāng)中學,從來都以我為驕傲、以慈顏待我的父親很生氣,令我心中愧疚。從此不敢再耽誤學習,此后直至初中畢業(yè),一直保持年級第一名。其年留級,第二年考上鄉(xiāng)初中。
杜涯小學畢業(yè)照片,1981年夏,13歲 ▎春天的早晨 青翠的樹林中晨霧迷茫 綠色的大地上一片清涼 啊,春天的早晨 你像一位憂傷的姑娘 像她的憂傷的歌唱 青翠的樹林中晨霧迷茫 綠色的大地上一片清涼 小燕子在柳樹林間飛翔 朵朵的野花盛開在道路旁 啊,春天的早晨 你像我的年輕的哥哥 他正坐在窗前讀書,向著朝陽 小燕子在柳樹林間飛翔 朵朵的野花盛開在道路旁 金色的陽光正從東方升起 樹林和大地灑滿萬道霞光 啊,春天的早晨 你像我的美麗的校園 也像我的寧靜的村莊 金色的陽光正從東方升起 樹林和大地灑滿了萬道霞光 1980.5.18.(12歲作品,小學時期) 1982年,14歲,在鄉(xiāng)中學上初二,作文多次被語文老師作為范文在班上閱讀,其間,我的一首“詩歌”被登在了學校的黑板報上。12歲~14歲,共寫了6首詩歌。其年,教語文的陳發(fā)現(xiàn)老師認為我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有潛力,要求我讀背唐宋詩詞。后來從讀背唐宋詩詞,擴展到讀背其他古典詩歌。常常地,周末,我從鄉(xiāng)中學沿著春天的河堤回家,邊走邊背誦:“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春日遲遲,菜蘩祈祈……”初二初三,抄錄、背誦了數(shù)百首古典詩詞。這是我詩歌教育的第二個重要階段。
1984年,16歲,初中畢業(yè),考入許昌地區(qū)衛(wèi)校護士專業(yè)。由于家庭經(jīng)濟原因,沒能上高中考大學,產(chǎn)生嚴重的幻滅感,伴隨多年。其年秋天,又開始詩歌寫作。
1985年,17歲,春天,寫出第一部長篇小說,校園題材,大約10萬字;投稿時寫的是《青年文學》的地址,自己用牛皮紙糊了信封,塞進了校門口的郵筒(不記得是否貼了郵票),此后這篇小說便杳無音訊,下落不明。由于對所學護理專業(yè)無興趣,經(jīng)常逃課,到校園外的田野上、樹林里去游蕩,讀背古典詩詞,并寫出許多幼稚的“詩歌”。衛(wèi)校三年,閱讀、背誦了較多的古典詩詞。由于歷年打下的古文底子,此時已能直接閱讀《左傳》《史記》《戰(zhàn)國策》等古典文籍。
杜涯1985年春于衛(wèi)校時和同學留影,17歲。左一為杜涯1987年,19歲,衛(wèi)校畢業(yè),夏天時閱讀同學曹賀琴贈送的由藍棣之先生主編的《現(xiàn)代派詩選》,接觸現(xiàn)代派詩作,秋天時,詩歌寫作有了從形式到內(nèi)容的質(zhì)的變化。同時仍在進行短篇及中篇小說的寫作。10月,分配到許昌縣人民醫(yī)院(位于許昌市中心)工作,直到1997年離開,在醫(yī)院工作了10年。開始較多地閱讀中國古典文籍。11月,父親因肺癌晚期而驟然去世,我獨自帶著母親和弟弟生活,飽嘗了人世的艱難辛苦。
▎問為何事來人間 年年開在樹上的繁花 究竟為了什么事情 要來到這寂寞的人間—— 開在寂寞的庭院,寂寞的路邊 寂寞的山坡,寂寞的河岸 (那一年我是無知的少年 走在樹木開花的鄉(xiāng)村路上 一樹樹的繁花,仿佛一個人 來到人世上,對我說話) 而年年開在樹上的繁花 一定是為著什么事情 才來到這寂寞的人間—— 開在寂寞的庭院,寂寞的路邊 寂寞的山坡,寂寞的河岸…… 1987.4.22.(19歲作品,衛(wèi)校時期) 2004.5.23.修改1988年,20歲,春天,外出尋找河流,此后在近兩年的時間里,走遍了周圍數(shù)百公里內(nèi)大大小小的河流,見到了許多的河流,許多的兩岸的事物。其年,開始接觸、閱讀西方文籍。常每三四個月到省城鄭州去買一次書籍:上午乘火車去,下午背著書籍乘火車返回。
1990年,22歲,5月,只身去到浙江的舟山群島,在東海的青浜島滯留半個月,寫出《一只鳥飛臨大!贰哆b望白楊》《寄平原》等一組詩,這組詩歌后來發(fā)表后,從此開始走向詩壇。5月~6月,在江蘇、浙江滯留兩個月,賞覽江南山水、風光。秋天,獨自去到豫西伏牛山區(qū),逗留數(shù)日。此后每年春天或夏秋時節(jié),都要到山區(qū)去一兩次,足跡遍及豫西的伏牛山、熊耳山、嵩山、王屋山、太行山等山區(qū);并兩次去到秦嶺,數(shù)次去往東部沿海,去往南方。
1992年,24歲,5月,寫出短篇小說《回歸》,記錄了早年的心路歷程。其后放棄小說寫作,開始把更多精力用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
1993年,25歲,2月,寫出《桃園之冬》《琴歌》等詩,標志著后來被人稱為“成熟寫作”的開始。
杜涯1993年5月于青島,25歲 ▎桃園之冬 一條道路通向城市 桃園的冬天寒冷又漫長 守園的老人用沉默說話 他說:今年的桃園和往年的桃園 一次預告的大雪遲遲不曾降臨 一封等待中的舊年的書信始終未到 一場春天何其遙遠 他已在桃樹下衰老 他在桃樹下拾撿干枯的樹枝 抬頭之際,心中暗生一種病痛 自秋天去后沒有人來 沒有鳥雀、沒有馬車傳遞他懷病的消息 他開始在桃樹下失去記憶 一片桃園的冬天 沒有鮮花、沒有歌聲、沒有愛情 一片桃園的冬天沒有回憶 而當北風從樹枝上吹落 他開始在陽光中衰老。他是否能 守過冬天,守過這一園寂寞、一園病痛 當一場等待的大雪不曾降臨 當冬天離去而春天還很遙遠 1993.21994年,26歲,獲《詩歌報月刊》詩歌二等獎。9月,為圓早年的大學夢而想上“作家班”,于是去到北京大學,見到謝冕老師!白骷野唷蓖^k了,大學夢重新破滅,坐在北大校園里掉了半天淚,就回許昌了。結(jié)識謝冕老師,是我詩歌生命的一個轉(zhuǎn)折。
1995年,27歲,2月~4月,寫出《回憶一個秋天》《桃花》《春天的聲音》等詩。開始自覺地嘗試“敘事詩”的寫作。6月,寫出長詩《遺忘之詞》;這首詩歌是迷茫,是懷疑,是沉傷,也是對“創(chuàng)造者”的求問。
1996年,28歲,接到通知,詩歌入選了由謝冕教授主編的“中國女性詩歌文庫”叢書,準備出詩集。11月,應邀去浙江湖州參加《詩歌報月刊》第一屆“金秋詩會”。
杜涯1996年10月于許昌,28歲1997年,29歲,5月,離開工作的醫(yī)院,從許昌去到省城鄭州,在《黃河 黃土 黃種人》雜志社做編輯。
1998年,30歲,7月份,詩集《風用它明亮的翅膀》由“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為謝冕教授主編的“中國女性詩歌文庫”叢書中的一種,編選者為耿占春先生。此為我的第一本詩集。其年,從春天到秋天,開始遭受來自外界的一連串嚴酷打擊。1998年是我的災難年,也是我生命和詩歌創(chuàng)作的分水嶺。
1999年,31歲,9月,經(jīng)詩人康麗介紹,應聘到鄭州的《老人春秋》雜志社,做編輯工作。11月,認識到物質(zhì)的最終崩解和消失,心中自小對于所生存世界的信賴感開始坍塌,寫出長詩《北方安魂曲》。其年,取得河南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文憑(自學考試)。
2000年~2001年,接受所遭受的生活的打擊和苦難所帶來的一切,開始重新審視命運,審視苦難,審視世界。從此時起,關(guān)注的目光開始從早年的時光、生命、流逝等上面而轉(zhuǎn)向了更為深遠開闊的地方:無限、永恒、終極意義、宇宙的思想和精神、以及生命的歸宿等。詩歌亦從此時開始出現(xiàn)“轉(zhuǎn)向”。
2002年,34歲, 5月,應邀去安徽黃山參加《詩刊》社第十八屆“青春詩會”。秋天時,開始感受到來自宇宙的廣漠的黑暗,于是重新閱讀時間、宇宙等方面的書籍,常常獨自坐在夜空下,尋求安慰,期求找到答案。
▎北國 在它的屋檐下我觀看天空 眺望開著梨花的原野 在許多的日子里我傾聽 遠方樹林中的陣陣風聲 在春天里我擁有過一座山岡 擁有一個上午和桃花開放 我愛過它遍地生長的白楊 現(xiàn)在我一樣愛它無邊的秘密 它的閃亮的樹干,雨夜的燈光 它的飄飛的柳絮,薄塵的氣息 它的村落、河流、林蔭路 在它的陽光中,在四月的末尾 碧綠的田野上一聲黃鸝的鳴叫 帶來了北國平原的—— 寧靜,神秘,和安詳 2002.4.222003年,35歲,5月,寫出隨筆《宇宙的心》,記述了對于宇宙的黑暗和光明的認識。因感受到宇宙的廣漠的黑暗,陷入絕望,其年未寫一首詩歌。冬天時,逐漸從宇宙的廣漠黑暗中感受到、尋找到光明。
2004年,36歲,2月,離開鄭州,去到北京。其后幾年,在北京先后擔任文化公司圖書編輯、“中國少年作家班”輔導老師、雜志社編輯等職。
2006年,38歲,獲“新世紀十佳青年女詩人”稱號(由《詩刊》社等單位主辦),5月,赴濟南、福建晉江參加了頒獎會議。6月,母親因腦溢血在許昌去世。
2007年,39歲,3月,寫出長詩《星云》,記錄了對于時間、生命、自然、世界等等及其“創(chuàng)造者”的感受、認識、思考等,及多年來逐漸形成的時間觀、宇宙觀。秋天,認識到孤獨是我所向往并適合我的,渴望像20多歲時在許昌時那樣,過一種孤獨而寂靜的生活,并傾聽自然和上天的聲音,繼續(xù)寫詩。決定放棄北京回河南。11月29日,離開北京,回到河南。
2008年,40歲,居許昌市,4月,詩歌入選林賢治先生主編的“忍冬花詩叢”,出版詩集《杜涯詩選》,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為第二本詩集。
2010年,42歲,獲“劉麗安詩歌獎”。年初,一日外出散步時,因討厭路邊擺放的一長排油漆鋼窗的氣味,長時間地憋氣疾走,導致出現(xiàn)了輕度心肌缺血(屬功能性的),3月底,回故鄉(xiāng)休養(yǎng),此后在故鄉(xiāng)一直休養(yǎng)了兩年時間。在故鄉(xiāng)休養(yǎng)時,心境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心中獲得了真正的寬容,徹底諒解了過往的一切苦難,包括曾讓自己經(jīng)受了許多苦難的鄭州。過往的一切苦難皆如云煙飄散。
長篇小說《夜芳華》,2011年1月作家出版社2011年,43歲,1月,首部長篇小說《夜芳華》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其年,仍繼續(xù)在故鄉(xiāng)休養(yǎng),每日到大自然里去漫游。從人們的勞作、日常生活中認識到了生活的壯麗、美好。從過往的苦難中逐漸獲得了足夠的內(nèi)心的鎮(zhèn)定、內(nèi)心的力量。詩歌開始逐漸從“悲傷、沉郁”而轉(zhuǎn)向“明亮、昂揚”。
2012年,44歲,9月,獲“《詩探索》年度詩人獎”。8月和9月,重讀了兩漢詩歌(包括漢樂府)、“建安詩歌”,認識到敘事詩的巨大力量,一度迷戀上敘事詩,10月,寫出三首長敘事詩《秋天之花》《北方之星》《天國之城》,為三個姊妹詩篇。
2014年,46歲,獲“《揚子江》詩學獎”,11月,赴江蘇張家港參加頒獎會議。自8月至12月,先后寫出《八月之光》《落日》《致朝霞》《致星空》等詩歌。
2015年,47歲,獲“首屆紫金·江蘇文學期刊優(yōu)秀作品獎”,10月,赴江蘇南京參加頒獎會議。11月,詩集《落日與朝霞》由“北岳文藝出版社”出版,為第三本詩集。
現(xiàn)居許昌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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